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陳文明推開病房的門,氣喘籲籲疾步走到病床邊看著臉色蒼白的餘夢。
他心疼地問:“這孩子咋傷成這樣啊?!”
餘夢心頭一暖,吃力地擠出笑容:“陳叔,我不小心從樓梯摔下去了,腦袋後麵磕出一道口子,瞅著挺嚇人,其實沒啥大事,謝謝你擔心我,好開心呀。”
“腳底下沾雪沒跺幹淨是吧,那下樓梯可老滑了,唉,這孩子……”陳文明心疼的絮叨突然一頓,盯著她脖子側麵幾道清晰的淤青指印皺起眉頭。
他是三十年的老警察,一打眼就看出那淤青是怎麽造成的。
“小餘脖子上這淤青是你給掐的?!”他霍地抬頭,怒視著兒子。
沈複生低垂著頭,不敢與父親對視,悶聲不響,這件事三言兩語解釋不清,而且此刻他覺得羞愧得難以啟齒。
父子倆正僵在那裏,護士長推門進來,走到餘夢身旁:“感覺咋樣?我快交班了,過來看你一眼。”
餘夢禮貌地應了一句:“謝謝護士長,我好多了。”
“那行,好好歇著吧,我去交班了。”護士長檢查一下輸液,轉身出去了。
陳文明瞅瞅這倆孩子,估摸從他們嘴裏聽不到實情,緊跟著追出病房,在門外攔下護士長。
他小聲問道:“護士長,孩子是咋傷那麽重的?你給我交個實底吧,我兒子他倆都瞞著我。”
護士長皺眉歎息道:“大爺,你這兒子得好好教育一下了,家暴,把懷孕的女朋友從樓梯上推下去,是不是故意的我不好瞎說,但是造成的後果得人家小姑娘承擔啊,她以後可能懷不上孩子了。”
護士長看了看手表,說完話轉身往護士站走了。
陳文明怔愣片刻,怒氣猛地竄上心頭,轉身回到病房。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沈複生麵前,抬手就是一記無比響亮的耳光,氣得渾身發抖。
沈複生嘴角出血了,但是沒敢吭聲,低垂著頭。
“陳叔,你別、別打他呀……”餘夢焦急而虛弱地勸阻,可惜並沒有效果。
“畜生!”陳文明氣得口無遮攔起來,“這個畜生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護著他!”
心髒猛地開始抽疼,他趕忙掏出兜裏的速效救心丸,哆哆嗦嗦倒在掌心幾粒捂進嘴裏,然後指著兒子罵道,“小王八犢子!我問你,你還有沒有一點兒人性了?!小餘這麽好的姑娘,你咋忍心下死手打她!”
他越罵越激動,上前用拳頭杵了兒子胸口一下,“是因為找你罪證的事對不對?!那是我求她幫忙的,你有本事來整死你親爹!對一個小姑娘下黑手,你算個什麽東西!”
“嘡啷!”
沈複生扔掉拐杖,低著頭扶住病床護欄緩緩往下跪,假肢關節處發出“咯咯”的輕響,疼得他不得不咬緊牙關。
他雙膝跪地,低聲說:“爸,都是我的錯,你打我一頓吧。”
“你叫陳叔什麽?”
“你叫我啥?”
陳文明和餘夢以為聽錯了,異口同聲地問。
“陳叔,複生在叫你‘爸爸’呀!”餘夢很快反應過來,在虛弱中喜極而泣。
陳文明震驚地愣住了,這一聲“爸”,他等了足足二十年。
喜悅交織著訴之不盡的悲傷和感慨席卷而來,他在百感交集中回過神,慢慢蹲下,雙手握住兒子的肩膀,眼中含著淚光問:“你叫我啥?”
沈複生終於抬起頭,慘然一笑:“爸,我回來了,你兒子回來了。”
陳文明一把將他摟進懷裏,死死抱住,哽咽地說不出話。
沈複生任由父親抱著,沒有掙紮,也不再有抵觸,心中冰封二十年的凍土在這溫暖的懷抱中迅速消融,轉眼化作一片溫情的汪洋。
等了一陣,陳文明的情緒稍稍平複一些,沈複生扶著他一起站起來:“爸,父子情不急著敘,我得先把正事告訴你。”
“好好好,你說,啥正事?”陳文明看著兒子的麵容,發現他眼中的冰冷狠厲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堅毅果決。
“收養我的人叫坤爺,他很有錢,生意做得也大,但是我知道除了表麵正常的生意,他一直暗中做違法的買賣。”沈複生將坤爺的事向父親簡明陳述,“至於是哪種違法的買賣目前我還不知道,下個禮拜他要帶我去東南亞送一批貨,我想和警方配合,端了他。於公算為民除害,於私是給我的老婆孩子報仇,餘夢是被坤爺推下樓梯的,這賬我必須跟他算。”
“這回,爸支持你的想法!”陳文明再一次震驚,同時也非常感動。
他沒想到,兒子並不是案件背後的幕後主使,隻是被真正的操縱者利用。
那個叫坤爺的幕後操縱者,極有可能掌握著一個巨大的犯罪集團。
兒子從內部配合警方行動,很可能將這個隱藏在綏城中的犯罪集團連根拔起。
而且,陳文明最為感動的不是兒子有膽量,是他的迷途知返。
這一次,沈複生沒有選擇用殺戮的方式進行報複,而是放棄以暴製暴,主動和警方配合。
這讓陳文明看到一絲曙光,為兒子爭取重新做人的機會終於出現了。
父子倆顧不上破鏡重圓的激動,先商量向警方舉報坤爺的事。
經過一番仔細地研究之後,沈複生在父親的建議之下,確定了一套相對可行的預案。
隻要坤爺那邊不臨時改主意,沈複生相信這個預案一定能為警方抓獲坤爺提供極大的幫助。
這件事,時間非常緊迫,三天之後坤爺將帶人往東南亞運貨,所以留給警方籌備行動製定抓捕計劃的時間隻有兩天而已。
事不宜遲,陳文明決定先打電話通知韓濤下班別走,然後馬上帶兒子前往市局。
臨走前,他來到了隱蔽處,給前妻徐麗打了一通電話:“小麗,我現在要和你說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
電話中,徐麗似乎身體有些不佳,說話聲有氣無力:“啥事兒,說吧。”
陳文明緊握著手機,十分激動地說:“兒子和咱們相認了!”
此言一出,電話中的徐麗頓時沒有了回應。
良久,徐麗才傳來激動哽咽的聲音:“真的?太好了,太好了,他現在在哪兒,我現在就要見他!”
“我們正在市醫院,小錚的女朋友出了點事情,你現在趕緊過來一趟吧。”陳文明說道。
“好,我馬上到!”說完,徐麗匆匆掛斷了電話。
大約二十分鍾後,徐麗趕到了綏城市醫院,餘夢所在的獨立病房中。
病房中,除了熟悉的陳文明,還有躺在病**的餘夢,再就是那個讓他既陌生又熟悉的沈複生。
由於已經過去了二十年時間,徐麗老了很多,滿臉的皺紋和白發,讓沈複生有些沒敢認。
就這麽愣了很長時間,還是徐麗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沈複生。
淚水如決堤的江河,怎麽也控製不住了。
“小錚,媽對不起你……”徐麗已然泣不成聲,渾身都在顫抖,“媽你對不起啊,媽錯了……”
沈複生也緊緊地抱著父母,想要說些什麽,可是激動的他,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卡在了喉嚨之間,光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
看著眼前的一幕,沈複生和餘夢都紅了眼睛。
但是,現在還不是享受闔家團圓的時候,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少頃,陳文明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開口說道:“好了,回頭我們在好好團聚,我和小錚還得去一趟警局。”
徐麗一聽這話,頓時緊張了起來,鬆開了沈複生,怒視陳文明:“你真要把親兒子往監獄裏送啊!”
讓沈複生去自首,這是徐麗一直以來極力反對的。
所以,她才反應這麽大。
一時間,陳文明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徐麗來解釋。
幸好,就在陳文明糾結之時,沈複生注視著母親,溫聲解釋道:“這跟我爸沒有關係,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也是正確的選擇。無論結果是啥,我都要把幕後的坤爺送上斷頭台!就是這個認,才是真正毀了我一生的罪人!”
說完,他轉身拉著父親陳文明便朝病房外的走去。
陳文明緊跟著後麵,回頭向徐麗叮囑道:“小麗,我知道你前些日子也退休了,所以我才找你來,照顧好小夢,等我們爺倆回來。”
徐麗站在那,含淚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