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一路七拐八彎,最後進了勞務市場。

陳文明隔著一點距離觀察他,發現他腋下夾著手包,手裏握著手機,抻長脖子四處張望,好像在等什麽人。

沒過多久,一輛麵包車在他旁邊停下,陳文明看到他趴在車窗跟司機說了幾句話,然後轉身走到勞務市場門口一排蹲活兒的人跟前揚著手吆喝起來。

陳文明聽不清他吆喝什麽,但是那些蹲活兒的人很快把他圍在中間,似乎在向他打聽著什麽。

那些人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是對一份工作的期待和少許對未知的迷茫,而周知好像一直在說服他們。

“他到底是打工的,還是招工的?”陳文明納悶地嘟囔一句,機警地先把自行車送到旁邊的角落鎖好,眼睛始終緊盯著周知的動向。

周知在人群中笑嗬嗬地說了一通,有三四個找活兒的男人跟著他上了麵包車。

陳文明眼看那輛白色麵包車要駛離勞務市場,趕緊跑到路口攔了一輛出租車。

在白麵包車駛上主路時,堪堪跟了上去。

綏城不大,但是早高峰也堵車。

出租車師傅是個急脾氣,一直不停按喇叭,嘴裏罵罵咧咧埋怨前車的司機技術差,有空子都不知道往前擠。

堵住的車流在緩慢前移,這是堵車即將結束的預兆。

陳文明原本不錯目光地緊盯隔著三四個車位的白麵包車,被司機吵得煩躁不堪便下意識側頭瞅了他一眼。

就這一眨眼的工夫,等陳文明再轉過臉看向前方已經順暢的車流,隻見那輛白色麵包車拐進了岔路口。

他急道:“師傅,快進岔路口!”

“急啥啊,跟不丟,你放心就得了。”司機給上油門,到路口一把舵急拐進岔路,“這是幹啥?跟蹤誰呢?”

白色麵包車再次出現在視野中,陳文明暗暗鬆了口氣,隨口敷衍道:“孫子不爭氣,鬧離家出走呢,今早我好不容易才搭著他的影兒,你可別給我跟丟嘍。”

“領家去罵一頓得了,別打孩子。”司機話不多說,謹慎地跟在白麵包車後麵。

那白麵包車一路駛出綏城,最後在遠郊下了一條砂石小路。

“停車停車,到這就行了,讓那小子發現又得跑沒影。”陳文明在主路上叫司機停下,給了車錢推門下車。

身後留下司機的好心囑咐:“老爺子,別打孩子啊!”

陳文明顧不上理會他的好心,緊盯著在砂石路上向山根兒底下行駛的白麵包車,一路小跑跟到主路和砂石路相接的丁字路口。

他沒急著往裏進,躲在行道樹後麵盯著白麵包車的動向。

砂石路大約有千八百米長,一直通向遠處的駝子山,路盡頭看上去是一間規模不大的工廠。

旁邊連住戶都沒有,顯得孤零零的。

他正琢磨間,看到白色麵包車開進了那間工廠的大門。

也就三五分鍾的工夫,那輛麵包車就出來了。

陳文明看到後,趕緊在馬路牙子上坐下,裝作行人在路邊歇腳的樣子。

等白麵包車從砂石路拐上主路經過他麵前,他迅疾往車裏看去。

他看到周知坐在副駕駛上,但是,從勞務市場出來時坐滿民工的後座已經空了。

“看來,這個周知還真是負責招工的?”陳文明納悶地琢磨著。

既然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孩子,剛進城打工沒幾天就當了負責招工的小頭頭兒?這怎麽想都不太現實。

他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轉身往砂石路走去。

周知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小青年,為什麽能在短時間內當上工廠裏的小頭目?

此刻,陳文明不想盲目臆斷,他決定先到那家工廠看看情況。

大約十多分鍾之後,陳文明來到了工廠門前。

兩扇鐵柵欄門緊鎖著,門旁的牆垛上掛著一塊長條牌匾,上麵寫著“長豐木材廠”。

他走累了,拿出一根煙叼在嘴上,但是沒點燃,隔著鐵柵欄門往木材廠院子裏看了看。

院子麵積不大,裏麵的情況差不多一目了然。

靠西邊有三四間小平房,房山頭堆滿木頭,再往院門這邊看,是零零散散幾堆還沒加工完的木材垛,旁邊擺著四五台破木料的設備。設備後麵是一座彩鋼房的大車間。

此時正趕上午休,院子裏沒看見有工人幹活。

陳文明看了一圈,發現這是一家很普通的木材廠,沒什麽特別之處。

他覺得不能一直杵在大門口往裏看,萬一被木材廠的人撞見容易引起懷疑,便轉身準備離開。

“哎!你站住!”

就在陳文明轉身的時候,從他身後傳來一聲喝止。

他不得不停下,扭頭看過去:“喊我站住有啥事?”

“吱呀”一聲,角門開了,從裏頭出來一個豁牙子老頭兒。

陳文明上下打量他兩眼,看他走到自己麵前,心裏琢磨著如何糊弄過這老頭兒的盤問。

他猜測,這老頭兒可能是看大門的。

“大哥,給我根煙唄?”豁牙子老頭沒盤問他,反而笑得很是自來熟,“廠子院兒裏不讓抽煙,我都快憋死了。”

陳文明這才想起自己嘴上還叼著沒點燃的煙,趕忙又從兜裏摸出一根煙遞給豁牙老頭:“原來你喊我站住是因為這事兒啊。”

豁牙老頭往遠處指了指,示意離廠門口遠些才敢抽。

倆老頭走出去五六十米遠,在路邊蹲下,終於點燃了叼著的煙。

陳文明心思一動,借機笑問道:“你們這木材廠都整點啥呀?板材?型材?還是生產成品木器製品?”

豁牙老頭吐了口煙:“說不準,頭頭兒讓幹啥就幹啥,多數時候幹粗料,偶爾能整點板材啥的。”

“頭頭兒?就剛才帶麵包車回來那小子?才多大呀,瞅著也就二十啷當歲,都混上領導了?現在的年輕人真了不得。”陳文明說完這一句,算準老頭會有話問他。

果然,豁牙老頭擺了擺手,笑道:“哦,你說的是小周啊,他是啥頭頭,就是個張老三手下招人的。哎老哥,你哪兒的呀?跑這鳥不拉屎的山溝子裏來幹啥?”

“我綏城的,退休閑得慌,就到城郊附近瞎溜達,爬爬山,享受一下郊區的新鮮空氣。”陳文明表現得很自然,笑得也並不刻意,因此並沒有引起老頭的懷疑。

兩人又閑聊幾句,抽完煙,各走各的。

陳文明往主路走,打算找公交站坐車回綏城。

他邊走邊想,看來這家普普通通的木材廠沒什麽問題,而周知也確實是個打工的小角色。

隻不過,他負責的工作是到勞務市場招人而已。

砂石路即將走到盡頭,該上主路了,陳文明回頭遠望山腳下的木材廠,心中感到一陣迷茫。

他有些想不通,難道韓濤說得是對的,周知真的沒有任何問題?

陳文明的執拗固執,並沒有因為一時迷茫的自我懷疑而消退。

接下來的日子,他照舊不顧辛苦地往郊區跑,對長豐木材廠進行蹲守。

經過二十多天的蹲守,陳文明發現這家木材廠的生產規模很有限。

二十天的時間裏,拉進木材廠的原木僅僅十幾車,他估算大約有二百多噸。

這個原材料購進量,如果是生產規模正常的木材廠,一兩天就能消耗掉。

而且,陳文明還發現,長豐木材廠的成品出貨量也少得可憐。

他總結了一下,這家木材廠就是半死不活勉強維持的狀態。

這期間,他還有另外一個重大發現,周知隔三岔五就會用麵包車拉回幾個民工。

但是,生產規模如此有限的長豐木材廠,似乎根本沒必要招那麽多工人。

既然以工廠的生產規模根本就不用招那麽多工人,可是周知為什麽卻源源不斷地將人帶進來呢?

這個疑問,陳文明百思不得其解。

他把自己關在家裏琢磨了兩天,最終決定夜裏再去長豐木材廠一趟,看看這家普通的木材廠到底有什麽貓膩。

陳文明找了一位熟人,雇他的車連夜前往城郊。

按照蹲守這段時間掌握的規律,陳文明掐算出今天又是周知往木材廠送人的日子。

深夜的郊區萬籟俱寂,他和那位熟人剛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就遠遠看到砂石路上有一輛車亮著大燈,正往主路開過來。

陳文明趕忙拿出望遠鏡,對準那輛車。

那是一輛老款通勤車,大概十二座,並不是白色小麵包車。

他從望遠鏡裏能清楚地看到通勤車側麵的窗戶,車裏坐著不少人,起碼有八九個。

從那些人的容貌一眼便能看出,他們是周知招回來的工人。

通勤車很快從砂石路開上來,陳文明讓他那位熟人趕快啟動車,然後遠遠地跟了上去。

隨著通勤車在黑夜疾馳,他發現離綏城越來越遠,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偏僻。

大概一個半小時之後,他們跟蹤通勤車進入了一片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