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選妻
江公子失眠了。
特意準備的可口飯菜都沒品出味道來,家裏柔軟舒適的大床他更是睡不著。平安睡在江公子房間外廳,聽他整晚在裏麵翻來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才消停。
結果第二天,江公子頂著碩大熊貓眼去向老太太請安。隻看見老太太雙手握拐,端端正正在大廳正中央,身旁桌子上也多了個紅漆盒子。
江公子踟躕片刻,規規矩矩給老太太行禮:“孫兒向祖母請安!”
老太太笑眯眯把江公子叫到身邊,手把手地打開紅漆盒子:“你看看,這些都是奶奶給你準備的。”
紅漆盒子裏放著許多紅紙,折得整整齊齊擺放在盒子裏,大約有幾十張的樣子。江公子拿起來最上麵那張打開,入眼就是一副丹青少女畫像。
畫上是個豆蔻年華的活潑少女,手握團扇撲蝶玩耍,眉清目秀透著可愛。畫工的工筆細膩,把衣衫褶皺、蝴蝶揮翅、少女嘟嘴的細節都表現出來,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會心一笑。
往後再翻一頁,寫著少女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連家中情況都交代的一清二楚。出身官宦世家,難怪看不出絲毫憂愁。
果然如此!江公子輕歎,打起精神仔細審視:“這姑娘比我還小兩歲,似乎小了些!”
老太太接到手裏,眯著眼仔細看看:“十三歲,是有點小!再看下麵的。”
江公子又換成另外一本,這次是個嫻靜少女。看起來與江公子同齡,她閑坐亭中觀魚,群魚湧在腳下爭搶魚食,溫婉中不失少女的嬌俏,看著就是非常適合娶回家的女孩。
“這是李大人家的,聽說她哥哥出入青樓賭館,欠了許多錢,氣得他母親天天在家裏哭。”
老太太趕忙壓下那張紅紙,塞到角落裏:“不行,不能敗壞了咱們江家的門風!再看看!”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江公子看到了彈琴吹簫的文雅少女,還有風情妖嬈的魅力少女、編織刺繡的巧手少女、製作糕點的居家少女……環肥燕瘦,看得江公子眼花繚亂,口幹舌燥。
“奶奶,這也太多了吧,要看到什麽時候?”江公子摸摸那紅漆盒子,厚厚一摞恐怕不止幾十個,而且每一個都漂亮可愛,國內有這麽多出色的待嫁女孩嗎?他怎麽不知道!
“不多不多!你可是江家大公子,總要細細挑、慢慢撿,選個合意的留在身邊。”老太太放下手中紅紙,眉間略有些疲倦道:“這些是我初步篩選出來的,你要是都不喜歡,咱們再換!”
還有?江公子憋了半天,非常委婉道:“奶奶,這樣把人家姑娘挑挑揀揀,不好吧?”
“你說這是什麽話!”老太太佯怒,瞪著江公子道:“你是江家公子,隻管挺起胸膛。像你爹當年橫衝直撞的,哪個敢在他麵前說三道四!”
“我爹?”江公子眨眨眼,有些好奇的看著老太太。
“你爹他能耐著呢!”老太太嘴上嗔罵,臉上卻是掩不住的驕傲,訴說起江公子父親的豐功偉績。
江家是開國功臣之後,世代勇武,而江公子的父親從小就不讓人省心,比旁人家的孩子頑皮淘氣幾倍,十二、三歲就被老爺子拎到戰場上,原本想著軍營規矩森嚴,能殺殺他的威風。結果他折騰幾年,竟然積累出不少戰功,混出個“名將”的稱號。
到結婚的年齡,許多人上門提親,老爺子親自挑選了五六個家世相當的姑娘給他相看,結果全被他扔出家門。
沒兩天,他直接扛著個平民姑娘回家,當著老爺子麵拍桌子:“你是我老子,這是我看中的女人,你同意我要娶,你不同意我也要娶。你兒子用不著靠女人的裙帶往上爬!”
當時就把老爺子給氣笑了,最後老爺子坳不過他個愣頭青,還是到平民姑娘家上門提親,再後來就有了江公子……
江公子聽得兩眼放光又有些汗顏,對死去多年的霸氣老爹既敬且佩。老太太笑著笑著,抬起衣袖擦擦眼角:“轉眼你爹也走了十幾年,這人老了,就喜歡說以前的事情。”
江公子岔開話題,免得老太太繼續感傷:“奶奶年輕著呢,您還要看孫兒振興咱們江家。到時候我領著奶奶在街上橫著走。看誰不順眼就學我爹,讓平安把他扔出去!”
平安配合地挺起胸膛,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兩人哄得老太太展露笑顏,手指頭狠狠戳在江公子腦門上,嗔怪道:“就你會哄人。”
江公子捂著腦袋裝疼,努力逗老太太開心。找對象的事情暫且擱置。接著的幾天,江公子都在家裏陪著老太太逛園子、聽戲,偶爾在老太太新搜集的相親對象中挑挑揀揀。絲毫沒有理會外麵的風風雨雨,更不知道江家的名號已經再次傳遍了江南。
西山賊患已久,官府四次剿匪都無功而返,早已經顏麵盡失。這次被江公子一網打盡,百姓拍手稱快。官府也趁機大張聲勢的宣傳,派專員來嘉獎江公子,整個江南都熱鬧起來。
江公子還在窩家裏陪著老太太逗鳥喂魚,聽到消息的時候,專員已經快要登門了。倒是老太太先坐不住,拄著拐就顫巍巍往外走:“管家!管家!趕緊開門迎賓!”
江公子搶過去扶住老太太胳膊,安撫道:“奶奶別急,孫兒這就出去迎接。稍候咱們還需要打賞下人、布置宴席,都需要奶奶操持。奶奶先跟著丫鬟去換衣服,免得讓別人說我們江家招待不周。”
“對,對。”老太太拐杖頓地,有些佝僂的身軀挺起,大家族當家主母的氣場全開,指揮下人忙活起來。管家帶領著把大門打開,鋪紅毯、掛燈籠、放鞭炮,江公子也回去換上紫色官服,腰纏紅帶,青玉束冠下顯得唇紅齒白,翩翩少年郎的俊秀模樣。
江侯府門口熱熱鬧鬧擠滿了圍觀人群。看見江公子器宇軒昂走出來,激起一片叫好聲。許多大姑娘小媳婦偷著眼瞧他,互相竊竊私語。不遠處專員隊伍以高頭大馬帶隊,抬著許多箱子,一路敲敲打打在江家門口停下。
專員當著眾人宣讀嘉獎文書,又賞賜財物,江家也給報喜官人發放賞錢。等到下人喜滋滋扛著財物退下,江家也準備好了豐盛午宴招待那位專員。
江公子還沒有妻小,酒席也請老太太上桌待客,陪著專員吃吃喝喝,說些閑話。等到酒意半酣,專員趁著酒勁兒上下審視江公子,欲言又止的模樣。
□□裸的打量讓人想無視都不行,江公子放下筷子,看一眼管家才問道:“這位大人,是有什麽指教嗎?”
管家接到暗示,馬上從懷裏掏出紅包,趁著添酒的功夫悄悄塞到專員手裏。專員摸了摸紅包厚度,咽了咽口水卻沒往懷裏藏,又塞回給管家。
“小侯爺少年有為,還知道官場禮數,好得很,好得很!老相爺果然沒有看錯人!”
老相爺?哪個相爺?
江公子任職江南,根基在地方,對於朝中的大人物所知有限。旁邊老太太先反應過來,放下茶杯追問道:“老相爺?是指致仕的白老相爺?”
“正是白老相爺,相爺雖然致仕,不過對朝中大事還是非常關注的。在下來的路上聽說小侯爺在選妻,不知道是真是假?”
專員的暗示已經是相當直白,江公子給自己倒杯酒:“下官還年幼,隻是請了媒人相看……”
“沒有婚約就好!”專員壓根不聽江公子說完,大掌一揮道:“當年沒能與江家結親,老相爺深以為憾。最近聽說小侯爺在選妻,老相爺托我說媒,準備把家裏的小孫女許給小侯爺。這可是喜上加喜的大喜事呀!”
江公子捏著酒壺啞然,老太太也不知道說什麽好:“老相爺還惦記著那回事兒呢……”
當年江公子他爹扔出家門的幾個姑娘,白大小姐也是其中之一,丟了那麽大臉麵,換成哪家心裏都會膈應。沒想到白相爺這麽執著,走了個白大小姐,現在又來個白小小姐。
好容易反應過來,江公子清清嗓子拖延道:“小侄蒙老相爺垂愛,隻是還是要合一合八字,看看……”
那專差從懷裏掏出個信封,直接拍到桌子上:“老相爺從戶部調過來的卷宗,又請司天監正推演過八字。天賜良緣,小侯爺又何必優柔寡斷!”
老太太拆開信封,江公子湊上去看。上麵寫著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寫著司天監正的丹砂批注,跳過大段大段的溢美之詞,在最後寫著:“姻緣天定,福壽安康”,蓋上了司天監大印。
白家做到這個地步,擺明了是不給江家轉圜餘地,老太□□孫兩個相視無言。
江公子眼一閉心一橫道:“當年父親得罪了白大小姐,現在老相爺看得起我江家,江家自然不能再拂了相爺美意。過兩天我就去白家提親!”
專員毫不意外,擊掌大笑:“好好好!正該如此!這個月底就是好日子,小侯爺趕快下聘禮,成了老相爺的孫女婿後,小侯爺別忘了替在下多美言幾句。”
和白家的婚事就這麽定下了。等專員離開,關上家門,江公子煩悶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少爺,先喝解酒湯吧!”
平安端著一碗湯過來,酒席上江公子沒少喝酒,這樣睡了必然會頭疼。
“不喝不喝。”江公子隨手推開平安,悶頭繼續繞著園子踱步。半晌後,忽然回頭看著平安,雙眼都有些赤紅,口齒不清道:“平安你說,我真的能成親?白老相爺怎麽就看上我了?”
酒酣後江公子臉頰酡紅,眼神流光溢彩,平安趕緊低頭,盯著自己腳尖,仿佛上麵有朵花:“少爺人中龍鳳,白老相爺慧眼識珠。”
“屁!”江公子身子一矮,平安還以為他跌倒了,結果江公子自己坐在地上,揪著花草發泄:“他要是真有慧眼,就不會把他孫女嫁給我!像我這樣的人,怎麽娶妻?隻會耽誤人家小姐……”
“再說如意,她肚子裏懷著江家血脈,卻連個名分都沒有!……”
“還有江家,單單是我也就算了,可是江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平安趕緊打斷江公子:“少爺,你喝醉了。”
“喝醉了才好!醉了就不用發愁啦!”江公子打個酒嗝,把手裏掰成段的花草拋上天,仿佛要把煩惱全扔了。然後攤開雙臂,大喇喇向後躺去,看著天邊夕陽許久沒有動靜。
“少爺?”
平安試探著問,卻無人回答。江公子已經躺在雜草之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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