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差陽錯(上)
日月如梭,轉眼已是四年光陰。
這日春光明媚,和煦微風拂過柳葉,也吹皺了滿池春水。樹下的白雲溪握著手中長劍望著湖麵出神,恍然無知在旁人眼中的她略帶憂鬱,美得像是一幅畫。
四年來白雲溪用盡手段查找蘇家地址,帶領數百暗衛在江南遍地撒網,掘地三尺地尋找蘇漁墨。蘇家的舊年卷宗幾乎被白雲溪翻爛,也追查過許多線索,經曆過許多次希望和失望。過程艱辛緩慢,熬過無數日日夜夜,終究是在慢慢靠近迷霧中的蘇漁墨。
直到一年前,暗衛找到某個蘇家下人,終於逼問出蘇家大宅所在。白雲溪趕到蘇家宅院,空蕩蕩的莊園遍布微塵,那裏已經人去樓空多時,連半封書信都未曾留下。線索從此斷掉,從那以後無論白雲溪如何努力,江南再沒有任何蘇漁墨的蹤跡。
蘇漁墨就像是一條滑溜溜的漏網之魚,悄無聲息的湮沒人海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明知道蘇漁墨是在躲著自己,可做得如此徹底,如此狠心絕情實在讓人齒冷。白雲溪也想賭氣不再尋找,可是每當想到蘇漁墨為什麽刻意躲著她,白雲溪就狠不下心放棄。心中執念越來越深,斬不斷、放不下,猶如劇毒時時刻刻銷魂蝕骨,除了蘇漁墨之外,無藥可解。若是找到蘇漁墨,定要她償還這日日思念之苦!
“每十天就來聽一次匯報,你還真準時!”
善意調侃喚回白雲溪心緒,她在這裏是為了等暗衛匯總消息。每十天一次,四年來從未間斷,隻是這次喚她的嗓音十分熟悉,白雲溪回過頭去,看到笑盈盈站在背後的綠衣少女,再看她兩手空空,白雲溪就知道這次等待又是百忙一場,有些憊懶道:“你怎麽來了?”
綠衣少女四年來也長高許多,與白雲溪並肩而立,聞言沒好氣道:“每次見到本宮都是這句話,你是有多嫌棄本宮!本宮堂堂公主之尊,愛去哪裏就去哪裏。倒是你,在江南跑了大半年,也該歇歇腳了吧?”
心知公主殿下是在關心自己,不過白雲溪還是搖搖頭拒絕:“不必,我還沒找到她。”
“你都找了四年,也不差這一天兩天。最近有個祭祀祈福大會,請高僧開壇講法,江寒山那小子已經先走一步,咱們也去湊個熱鬧唄。”
沒等白雲溪繼續拒絕,公主殿下就先搶白道:“不許說不!否則本宮就撤了所有暗衛,看誰還幫你!”
白雲溪噎了一下,心知這位任性的殿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隻能舉手投降無奈道:“祈福大會在哪舉行?”
“寶蓮寺,就是江家宗祠所在的寺廟。”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寶蓮寺並非江南最大的寺廟,多虧了廟中有位得道高僧,又有江家扶持,在江南眾多寺廟之中也算排的上名號。這次聽說高僧閉關結束,要開壇講法為百姓祈福,引來無數善男信女前來朝拜,還有不少文人墨客也聞風而至,演變成江南一大盛事。
半個月之前山上就熱鬧起來,原本香火旺盛的寶蓮寺更是人滿為患,寺廟的主持到小沙彌都忙個不停,努力在前殿維持秩序,半個月來都不曾停歇。幸好提前已經安排武僧隔離後殿,留出清靜之地以招待貴賓。高僧居住的後山禪房更是位置偏僻,遠離塵世喧鬧,所以當內中傳出絲竹之聲時,也無人欣賞得到這份出塵雅致。
空寂老和尚眉須皆白,端著一杯茶凝神聽年輕人彈琴,茶盞漸漸冰涼也毫無所覺。年輕人彈得專心致誌,老和尚聽得興致盎然,興起時以指節敲擊石桌打拍子。曲調是尋常曲調,彈琴人卻彈得意境悠長,將古琴吟、揉等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不論是技巧、韻味都無可挑剔,幾乎不可置信這琴藝出自少年人之手。
一曲終了,年輕人穩住琴弦,空寂老和尚閉目回味片刻,越品越是喜歡,擊節讚歎道:“灑脫飄逸,收放自如,小施主年紀輕輕已經青出於藍,不愧是故人之後,與蘇老頭的賭約是老衲輸了。”
年輕人謙遜道:“大師折煞晚輩了。大師琴藝獨步天下,晚輩還要向大師多多學習。”
空寂老和尚撫掌而笑:“蘇老頭倔了一輩子,卻教出個謙虛懂事的後輩來!小施主不必過謙,輸了就是輸了。老友後繼有人,這具焦尾琴也找到新主人,老衲高興都來不及。隻是不知道蘇老頭近況如何,怎麽沒和小施主一起過來?”
年輕人替空寂老和尚重新倒上熱茶,慢慢道:“實不相瞞,祖父在一年前已經過世,臨終托付與八位前輩的賭約之事。晚輩今日叨擾大師清修,就是要替祖父踐約。”
空寂老和尚多年修行,對於生死方麵早已看開,聽聞老友死訊也隻輕歎:“阿彌陀佛,蘇老頭自逍遙去了,臨終也要再贏老衲一次,待他日西方極樂再會,定要向他討個說法。”
空寂老和尚的豁達讓人佩服,年輕人恭敬道:“大師,晚輩今日前來,一是替祖父完成賭約。二是向大師打聽事情。一年來晚輩拜訪了‘琴棋書畫’四位前輩,對於‘詩詞歌賦’四位還無緣得見。後四位先生中為首的詩仙李先生行蹤不定,煩請大師指點如何找到他,也助晚輩早日完成祖父遺願。”
空寂大師聞言也不由動容:“琴棋書畫之中除了老衲在江南閉關,棋絕在山西,書呆子在泰山腳下,畫癡隱居中原,短短一年時間小施主奔走大江南北替令祖還願,實在是可敬可佩!”
年輕人臉上帶笑,笑意中卻滿是澀然苦意:“非晚輩所願,隻是心有惦念,閑下來就無所適從,還是忙碌些好。”
空寂大師點點頭,隻以為這年輕人是惦記祖父遺願,看這人的眼光越加慈愛:“李秀才好酒,川蜀之地的家釀窖藏是他最愛。眼下初春時節,他必然要去尋竹葉青好酒,追著竹葉青便能尋到他。”
“多謝大師指點!”
年輕人趕忙道謝,又陪著大師說些閑話,看時辰不早正要告辭之時,卻聽見琴弦撥弄之聲。
年輕人和大師齊齊回頭,不知何時桌前多了個小家夥,虎頭虎腦很是可愛,藕節似得小手正好奇地摸古琴,琴聲讓他很感興趣,手上沒輕沒重猛抓了一把。
“嗡……”
琴弦刺耳轟鳴,小家夥猛然縮回手掌,嘴咧開放聲大哭起來。年輕人趕忙過來查看。焦尾琴的琴弦都是新弦,繃緊後很是銳利,指法不對都會受傷。這孩子毫無防備吃了大虧,白胖掌心多了兩道傷痕,獻血不住外湧。
年輕人掏出手絹替他止血,空寂老和尚四處看看,並未發現這孩子家人,隻能搖搖頭回房間拿藥。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年輕人聽得心疼,便把他抱進懷裏小心翼翼哄著:“你叫什麽名字?帶你去找你父親母親好不好?”
“寶寶疼……寶寶疼……”
那孩子滿麵淚痕,話都說不清楚,小臉可憐巴巴的。看得年輕人不住心疼,捏著他受傷小手輕輕吹氣:“乖乖,吹吹就不疼了。”
空寂老和尚替那孩子上藥,年輕人用染血手帕替他包紮好。藥粉效果極佳,那孩子初時還有些啜泣,很快就安靜下來。似乎很是依賴年輕人懷抱,怎麽都不肯下地行走。
空寂大師叫來小沙彌過來幫忙,那孩子卻有幾分倔勁,抱著年輕人脖子死活不撒手。小沙彌站在那裏手足無措,年輕人笑笑道:“不打緊,請小師傅帶路,我送他找家人就好。空寂大師,晚輩先告退了。”
“阿彌陀佛,小施主請自便,日後若是有事,寶蓮寺大門隨時都為施主敞開。”
告別空寂大師後,小沙彌在前麵帶路,年輕人抱著那孩子跟著離開禪房,越向外走寺廟人聲漸漸鼎沸。那孩子也慢慢從懷中探出頭來,年輕人便引著他說話。
“你看那是燈籠,紅紅的燈籠。”
“籠籠!”
“那是佛像,要跪拜。”
“拜拜!”
“那是香爐,可以上香。”
“香香!”
那孩子動作頗為活潑敏捷,口齒卻比較笨拙,隻懂重複後兩個字。聽得年輕人有些無奈,那孩子自己卻樂嗬嗬鼓起掌來,不小心又牽動了傷處,多虧年輕人及時哄著才沒有哭出來。
沿途沒看到誰家丟了孩子,小沙彌沿路打聽,終於得了消息,喜滋滋向年輕人道:“找到了,是偏殿那裏有人丟了孩子!”
偏殿?
年輕人腳步一滯,有些遲疑道:“偏殿是供奉排位的偏殿?”
“是的,聽說這家人在偏殿祭祖,不小心走失了孩子。施主您不舒服嗎?”小沙彌有些惶恐。年輕人臉色很難看,這位是高僧的座上賓,出了閃失他可擔當不起。
“不好意思小師傅,我臨時有事,恐怕不能去偏殿了。麻煩你帶這孩子找他家人。”
年輕人要把這孩子遞過去,這孩子反應卻極快。猛撲到年輕人懷中,撞得年輕人肩膀生疼,嘴裏不住嚷嚷:“抱抱寶寶!抱抱寶寶!”
年輕人又使了些力氣。奈何小家夥也不是省油的燈,把年輕人勒得死緊幾乎透不過氣,若是強行拉開隻怕要傷到小家夥。正是左右為難之際,卻聽旁邊有人急匆匆趕過來,驚喜交加道:“寒山小少爺,終於找到你了!你跑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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