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西突厥使者

周瑛回頭看去,隔著珠簾,隱隱能看到簾外站著一個年輕姑娘。她穿著一身水綠的裙子,身段挺窈窕,皮膚白皙,手裏提著一把二胡。就算隻是隱約一看,也能猜到是個美人。

素枝在一旁皺眉,心道自己失算,所背的資料裏,竟不曾提西祥樓有歌女賣唱。

一介歌女,竟然賣唱到公主跟前。若衝撞了貴人,她小小一個歌女,就算殺了她也擔待不起,素枝在心裏給西祥樓劃了個大大的叉,起身就要趕人。

不想周瑛正無趣中,見有趣事來調劑,主動道:“進來吧,你叫什麽名字?”

素枝隻好住了嘴,卻一眼不眨盯著歌女,生怕這粗鄙低賤之人,衝撞自家金尊玉貴的公主。

歌女撩起簾子,嫋嫋走了進來,“我叫采蝶。”

其實采蝶近前一看,反倒不如剛才在簾外時,影影綽綽、弱柳扶風的樣子勾人心動。采蝶的模樣說不上有多美,從五官標致來看,她甚至不如周瑛身邊的素枝。但這位采蝶姑娘有一雙極靈動的眼睛,盈盈一睇時,帶著楚楚動人的眼波,就算再不解風情的人見了,也會忍不住惜花之情。

周瑛問道:“你會唱什麽曲子?”

采蝶並未像素枝想得一般粗鄙、不識禮數,她規規矩矩三步開外,福身一禮,“見過姑娘,雜曲小戲我都會一些。”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個折子,遞給素枝,“請姑娘挑選。”

周瑛心中一笑,她一身平民裝扮,這采蝶倒是好眼色,一眼就看出她和素枝誰主誰仆。

折子封皮已經發黃半舊,顯然經常被人翻閱,但邊角依舊整潔,不見一絲折痕,可見主人保管良好。若這折子一直是采蝶所有,那她這歌女恐也當了不少時日。周瑛翻開折子一看,更是意外,若折子中的戲名都是采蝶所寫,這一筆清秀的簪花小楷,定頗下過一番辛苦,倒是字如其人。

周瑛問道:“折子是你寫的?”

采蝶點頭,嗓音柔婉,怯生生看了周瑛一眼,“是我寫的,字跡不堪,讓姑娘見笑了。”

周瑛知道自家樣貌不算刁蠻可怖,還嚇不到初見的小姑娘。

再說周瑛又不是男人,不吃采蝶這番楚楚動人的作態,興致減了幾分,淡笑道:“不錯了。”周瑛本是為了消遣,隨手挑了個眼生的曲子,“就這支東坡梅吧。”

采蝶頗會察言觀色,見一句話惹得周瑛沒了興趣,不由暗中懊惱,再不敢弄花樣,坐在門邊的圓凳上,打疊起百般精神,一邊拉二胡,一邊唱起曲子來。

這種唱腔叫南音,倒也婉約清麗,一疊三歎,但周瑛欣賞不來,不一會兒就分了心。倒是一開始拿歌女當階級敵人防的素枝,這會兒倒是聽住了,兩手托著下巴,癡癡聽著,都入了迷。

待到二胡聲一停,素枝猛一回神,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就投了敵,不由又羞又愧。

周瑛倒沒發現,隻隨口叫了聲賞。

素枝正羞愧著,聽了周瑛的吩咐,忙取出一錠銀子,像生怕感染一樣,匆匆塞給采蝶。

采蝶握緊手裏的銀子,心中卻十分不甘。這位姑娘隨從甚眾,衣料華貴,顯然身家不凡,而且麵向溫和,輕聲細語,正是好說話的那種。從那侍女熟悉親密的態度看,這姑娘顯然不難伺候。若能打動這姑娘,跟著去了,那絕對是逃出苦海,一步升天。可事實卻是,她失敗了。

雖然采蝶心裏一千一萬個不甘心,但周瑛對她已經不再感興趣,再留下來隻會適得其反。采蝶一向識時務,此刻隻好牽起唇角,“多謝姑娘賞賜。”隨後,溫柔不舍地告了退。

待采蝶離開,素枝又是羞愧,又是自責,哪有心情再吃飯去,食不知味地挑了兩口,連飯菜涼了都沒察覺。素枝擱下筷子,定了定心神,對周瑛道:“時候也不早了,公主可要回府去?”

周瑛指了一下簾外剛被副統領齊簡替去吃飯的黃謙,說道:“再等一會兒。”

素枝懊惱道:“瞧我竟忘了,真真該打。”兩人正說著話,就聽見樓下亂哄哄的,起了亂子。

黃謙警覺地按住佩劍,來到周瑛跟前,“公主稍坐,我下去看看。”周瑛點頭,示意他盡管去。得了周瑛同意,黃謙又叮囑齊簡,“好生保護公主。”齊簡自然滿口應下。

黃謙下了樓,不過片刻就回來了,向周瑛回報道:“啟稟公主,是幾個惡客不想等了,在下邊鬧事。”黃謙頓了一頓,補充道:“是西突厥人。”

周瑛有些意外,“西突厥人?我記得,西突厥人鮮少來中原啊。”

其實這話都是客氣了,西突厥人屢屢犯邊,在高祖時,更是一路南下,直接打到了京郊外的瞿水橋邊。高祖不得已故布疑陣,親率大軍,攜帶文武大臣,至瞿水橋邊,與當時的西突厥可汗談判,西突厥可汗見大陳軍容威嚴,又兼高祖許以金銀,割以城池,與之結盟,才領兵而退,史稱瞿水之盟。

周瑛掐指算了算時間,隱約了然,“又到納供朝見的時候了吧。”

黃謙點頭,“樓下這群人,確是西突厥使節團中人,為首的正是西突厥使節阿史那吉莽。”

其實說是西突厥納供朝見,不過是說著好聽些。大陳當年畢竟是被兵臨城下,才求的和,西突厥每年朝貢,不過是獻馬千匹及方物,而大陳倒要回以千觳穀種,萬匹彩段,農具鐵器等等不一而足。

正說話間,掌櫃已經引著西突厥人,上了二樓,進了預留給貴客的包廂,顯然是得罪不起。

據說這位西突厥使節阿史那吉莽,正是西突厥可汗的弟弟,才能被委以重任出使大陳。周瑛並未出席過皇帝大宴外使的宴席,所以雖然久聞大名,卻不曾見過此人,不由好奇望去。

阿史那吉莽是個矮壯的胖子,四十上下,豹頭環眼,須髯橫生,凶神惡煞,幾乎能止小兒夜哭,若入了畫,掛在門上,都直接能當驅鬼的鍾馗了。

素枝縮回了頭,顯然被嚇得不輕,周瑛失笑,拍了拍她的手。

總歸西突厥的人也沒鬧起來,阿史那吉莽雖然相貌凶了些,也沒長著三頭六臂,周瑛不再關注,見外麵侍衛吃得差不多了,她示意素枝結賬,準備走人。

不想就等著小二結賬的一小會兒工夫,就又出了岔子。

采蝶從對麵的包廂出來,她當然能看出這群外族人不好惹,不敢去招惹,低頭繞開那間包廂,將繞過去一半,忽聽有個突厥人高聲嚷嚷,“那唱曲的娘們兒怎麽繞過咱們了,瞧不起人嗎?”

采蝶身子一顫,停下腳步。

兩個人高馬大的突厥人撩開簾子,不懷好意地打量著采蝶,裏頭阿史那吉莽一眼瞧到采蝶,頓時眼睛一亮,先裝模作樣喝了最開始嚷嚷的人,“瞎嚷嚷什麽,別嚇壞了人家姑娘。”

說完,阿史那吉莽又朝采蝶咧起嘴角,努力裝出和顏悅色的樣子,不過他橫慣了,乍一微笑,怎麽都不得勁兒,不是抖眉毛,就是瞪眼睛,更顯得凶神惡煞,把采蝶嚇得更甚,站在兩三丈外,都能看出她嘴唇在哆嗦。這回采蝶可不是在裝可憐了,絕對是真楚楚動人。

果然阿史那吉莽被采蝶這般下臉,雖然憋了火兒,也沒跟美人生氣,一腳踹開跟前的凳子,發了火兒,又自以為英俊瀟灑笑著,朝采蝶走過來,“姑娘別怕,我不會讓人傷害你的。”

采蝶嚇得夠嗆,強撐著回了個笑,“多謝……”

采蝶瞧了一眼阿史那吉莽,明明是個凶悍嚇人的中年壯漢,卻不倫不類,不知道從哪兒拿了把扇子,一邊搖扇子,一邊自以為風流跟她調情。采蝶又是害怕,又是作嘔,顫聲兒道:“多謝公子。”

阿史那吉莽得了鼓舞,一張臉笑得更加嚇人,“你會唱什麽曲兒,給我唱一個。”

說著,阿史那吉莽伸手就要摟采蝶,往包廂裏走,采蝶終於再忍不住,尖叫一聲,躲開阿史那吉莽的手,往後逃去,“我不會唱,我不唱了……”

阿史那吉莽見美人如避虎狼一樣逃開,當著大堂這麽多人丟了麵子,頓時沉下臉,配著那張凶神惡煞的臉,更顯得烏雲密布,他咬牙罵道:“不過是個賣唱的婊\子,也敢下我的臉。”

說著,阿史那吉莽一揮手,身後兩個突厥侍衛餓狼撲羊一樣,朝采蝶撲了過去。

大堂中的食客紛紛避開眼,采蝶慌不擇路逃到一間包廂,哭道:“救命,求公子救我……”

周瑛抬手製止了黃謙救人,雖然采蝶情狀可憐,但周瑛卻覺得有些微妙。

這家酒樓不小,二樓包廂有十多個,采蝶卻獨獨逃進那間包廂。且聽采蝶喊救命時,可是在朝某位公子求救,這聲“公子”叫得動人又可憐,可絕不像喊阿史那吉莽一樣不情不願。再加上阿史那吉莽雖然凶悍了些,但剛才其實並未對采蝶有哪冒犯孟浪到要逃命的地步。

以剛才周瑛接觸采蝶那一小段時間看,這位歌女會察言觀色,不乏心機手段,清楚自己的外貌優勢,也很擅長使用自己的女性魅力,來為自己謀方便。

或許一開始采蝶會被阿史那吉莽的外表嚇到,但在阿史那吉莽明顯表現出被采蝶的魅力所傾倒之後,以采蝶的心性手段,再加上這多年當歌女的經驗,難道連一種委婉避開阿史那吉莽法子都找不出來嗎?非要以這種最直接,也是最無可挽回的方式拒絕,激化衝突,使情形變得不可挽回嗎?

當然,也有可能是采蝶應急的心理素質太差,但周瑛覺得,這更像是是采蝶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瑛不由望向那間包廂,這裏頭坐的那位公子,是如何的玉樹臨風、且富且貴,才讓采蝶冒著飯碗、貞操乃至小命不保的危險,這般煞費苦心,創造出如此英雄救美的機會。

黃謙眼力極佳,那點子珠簾哪擋得住他的視線。早在一上樓時,黃謙一雙利目,就將各包廂依次探過,逐一排除了危險。而采蝶躲進去的包廂,當然也不例外。

見周瑛盯那包廂時間過長,黃謙上前道:“那間包廂裏,坐的是安國公世子徐弘和他的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