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葉府惑

“轟隆隆……”

隨著一道銀色的閃電撕裂漆黑的天幕,陣陣轟鳴的驚雷在耳邊炸響,瓢潑般的大雨傾瀉而下。三三兩兩的行人或撐著雨傘,或頂著蓑衣,在街道上迅速跑過,都各自奔回自己的家裏。

隻有一個人,隻有那一個人。

身青衣,身影單薄,緩慢的在路上行走。

濕漉漉的發絲淩亂的貼在臉上,整張臉因雨水的衝刷和寒冷泛起恐怖的蒼白。可那隻握著長劍的手卻異常的用力。

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一座建築物的門前,正好也停在他的麵前。

趕車的人披著蓑衣,撐起油傘,恭敬的撩開門簾,扶出一個有著冠世之姿的人來。

那個人剛出馬車,與雨中的人對望一眼。眼神交匯之時,眼裏閃過一絲訝異。

雨中單薄的人影與他對望一眼後,別開眼,繼續前行。如一具行屍走肉,沒有生命,沒有靈魂,也沒有心。

“少俠請留步”馬車上的人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單薄人影微微愣了愣,停下腳步,詫異的看他。

那冠世美人兒淺淺一笑,上前問道:“天氣如此惡劣,少俠孤身一人,要去哪裏呢?”

去哪裏呢……是啊,他要去哪裏呢?

他再次愣住,呆呆的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跟著我走可好?”

“好……”單薄人影根本沒給時間讓自己考慮,就麽愣愣的答應了。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聽到他的回答,那美人兒笑得更加柔媚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忘了……”當初他的名字就是那個人給的,沒有了他,就等於沒有自己,他哪裏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呢?

“這樣啊……”美人兒蹙了蹙眉,低頭看了看他手中的劍,仰頭笑道,“既然如此,從今以後,就叫‘劍舞’可好?”

“劍舞……”馬車突然一陣顛簸,晃蕩著停下,驚醒了睡夢中的離澈。

睜開眼,懷裏的滄離正趴在自己腿上,也睡得正香。琴聲不知什麽時候坐到外麵,跟蒹葭一起趕車去了。馬車裏隻有他們兩人,顯得很安靜。

靈劍之舞,豔絕蒼龍。

劍舞,他還真有點想他了。如果他還在……

門簾被撩開,蒹葭的聲音傳了進來:“王,我們……到了……”

離澈心裏已窒:“到了……麽……”

他們的聲音吵醒了滄離,他從離澈的腿上爬起來,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的看著他們。

離澈伸手把簾子撩高已些,遠遠的看到半裏外恢弘的城門,及城門頂上,那隨風飛舞的,寫著“離”的旗幟。

旗幟鮮豔的顏色刺痛了他的眼,有什麽東西覆蓋住視線,逐漸有些模糊起來。喉頭一緊,哽咽的聲音逸出:“終於……回來………了…”

“王……”蒹葭的聲音也有些異樣。琴聲滄離聽不懂,他可是明白的。這個讓離澈又愛又恨的地方,已經在他心裏糾纏縈繞了七年之久。

“蒹葭,我們……進去吧。”離澈稍稍穩定下情緒,放下手,坐回馬車內,緩緩開口。

“是。”蒹葭點點頭,重新仰起鞭子,說了聲“駕”,朝前繼續駛去。城門上方兩個大大的“絡纓”二字也越來越清晰。

是的,絡纓城。離國的國都,便以這享負盛名的國花而命名。

滄離兩國的戰火在半月前已經點燃。因為絡纓城在離國的北邊兒,而滄國與離國在西南部接壤,戰火也從西南邊境處開始。滄國的軍隊來勢凶猛,聽說半月來,已經連續攻下西南七坐城池,離國軍隊死傷無數,前日已經退到了閔州郡。

還好閔州郡地勢險要,前麵又以離國第一大河瀾江護城,才使得滄國軍隊暫時放緩了進攻。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戰事,離國西南地區的子民紛紛向東北部湧來。這一路行來都是老百姓攜帶家眷逃避戰火的身影。有不少家境殷實的百姓都往絡纓城來了。他們的想法很簡單,皇城是國君所在之地,戰火再怎麽肆虐,也不會燒到皇城來。就算要燒到皇城來,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來不了。

但皇城地域有限,為了防止皇城人滿為患,造成不必要的擁堵,離國國君已經下令將這些百姓往臨近的幾座城邑疏散,不允許再往皇城而來。

所以,進入城門的檢查便尤其嚴格,在城門口被盤問了半天也沒放行。

當然,在這種戰火綿延的非常時期,且守門的都是皇城的禁衛軍,金錢的作用就大大的降低了--不,是根本不管用。沒有人會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其實要進入城門,對離澈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隻要他手指動一動,這兩個守門的小將就會當做沒看到他們一樣放他們進去。不過,大概是潛意識還是把離國當做自家了,他居然不想用這種方式進去。

正當離澈漸漸有些不耐煩,右手的食指開始不自覺的跳動時,突然從城內騎馬跑過來一個人。

那人看似三四十歲,很普通的一張臉,身著青色衣袍,到了城門處跳下來。其中一名守城小將似乎是識得他的,見了他轉過頭去,問了句:“索管家,是要出城嗎?”

“明將軍。”被稱為索管家的中年男人抱了拳行個禮,“我前兩天不是告訴過您,我家小主人這些天要回來?昨天接到消息,說是今酉時會到,我怕將軍不識得我家小主人,不讓進城,憑添麻煩,這不,出來迎接他。”

“你家小主人到了自然會報名諱,我會放他進去的……”

“將軍這就有所不知了,我家小主人跟主人有些矛盾,怕是回了皇城也不願報自己的名諱呢……”索管家話音未落,眼角的餘光邊瞟到了一旁的馬車,忙親熱的走上前來,“哎喲,我就說小主人該到了吧?蒹葭,你也真是,小主人不報名諱,你也跟著犯糊塗嗎?現在是非常時期,城門查得很嚴,也別怪明將軍不放你們進去了……”

“呃……”蒹葭一愣,握劍的手緊了緊,一臉戒備的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男人。

他居然認識他?而且還知道他的名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主人,小主人的,他都被他繞暈了。

“原來馬車上是葉府的小主人?”那位明將軍抱歉的笑笑,“得罪了。”然後邊說邊揮了揮手示意後麵的侍衛們放行。

“不妨事,明將軍也是盡忠職守,是索冥不好意思才對,麻煩了。”索管家邊說邊轉身拉了自己的馬,跨了上去,回頭對馬車內叫道,“小主人,我們現在回家吧。”

葉府?那是什麽地方?蒹葭與琴聲對望一眼,眼裏同時閃過一絲疑惑,不知到底該不該跟他走。

“蒹葭,走吧。”直到馬車內傳來離澈的聲音,蒹葭才駕了馬車,跟他進城。

絡纓城作為離國皇城,其中的繁華喧囂自是不必多說。街道兩旁,茶樓酒肆,糧行錢莊比比皆是。不過,更多的則是街邊數不清的小販。賣綢緞布匹的,賣珠寶首飾的,賣胭脂水粉的,賣古董字畫的,賣糕點小吃的,賣香燭針線的,不勝枚舉。聽叫賣的口音,有很多都不是皇城之人。街上行人也的確很是擁擠,在這之前應該已經有不少百姓湧了進來。

馬車跟著那位索管家一路前行,那管家也沒有再多嘴說話。車上的離澈沒有喊停,蒹葭也就隻好趕車跟著他。

半個時辰後,終於在一座氣勢雄偉的大宅門前停了下來。

抬頭一看,才發現是他們會錯了意。朱紅的金漆大門,頂上“葉府”兩個字體相當的遒勁有力。大門兩側,整齊的站著身著青衣的家丁。那陣勢,哪像是尋常百姓住的地方?一看,就像是皇親貴胄的府邸。

可是……離國,哪來姓葉的皇親國戚?

“離公子,請下車。”索管家跳下馬車,必恭必敬站到馬車前行禮,對他的稱呼從“小主人”換成了離公子。

看來,這位索管家,對他們的了解還真不是一點點。

蒹葭和琴聲先跳了下去,撩開門簾讓離澈和滄離出來。

離澈一如既往的戴上了自己的白紗鬥笠,同樣沒有任何話語,他仿佛真的就是這葉家的小主人一樣,徑直朝大門走去。

管家吩咐家丁把馬車牽走,親自領了離澈幾人踏進大門。

甫一進門,便感受到了主人家的大氣奢華。

府內麵積寬廣,東西狹長,設計華麗而不失幽雅。建築格局緊湊,手法得宜。園景因地製宜分為東西兩部,中以複廊相隔,廊壁花窗,溝通東西景色,得以增加景深。

廊東以庭院建築為主,是府內主人的起居之所。曲廊環繞亭院,綴以花木石峰,從曲廊空窗望去皆成意蘊豐富的畫卷。

廊西以山石觀賞為主,池水居中,環以假山、花木及亭台閣樓等建築。中部水麵聚集,東西兩端狹長,並建曲橋、水門,以示池水回環、涓涓不盡之意。池北假山,全用優美湖石堆疊,山雖不高而有峰巒洞穀,與樹木山亭相掩映。讓人不得不驚歎設計者的絕佳構思。

索管家把幾人直接領進廊東處一叫“攏翠園”的地方,安排他們住下。隨後恭敬的行禮:“離公子,如果還有別的需要請盡管吩咐,索冥先告退了。”

離澈點點頭讓他離開,蒹葭忍不住上前一步,皺起眉頭:“王,我們真要莫名其妙的住在這裏嗎?他對我們那麽了解,王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不問他的主人是誰?”

離澈把這園子裏外簡單打量了一番,才輕笑開口:“有人提供這麽好的地方,我為什麽不住?再說問了又如何,你覺得他會告訴我們嗎?”

“可是……我們怎麽知道對方是敵是友?”這樣輕率的住進來,恐怕有些不妥吧。

“是敵是友又怎樣?若是敵,人家都對們了如指掌了,住哪裏不都是一樣會有麻煩?若是友,就更不必擔心了。”站在門口處向外張望了一下,離澈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心裏蒙上一層怪異的感覺。但到底是哪裏讓他覺得怪異,卻又一時半會兒說不上來。

“就是,有得住就住著唄,這裏環境很好啊。”滄離畢竟是孩子,沒心沒肺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抓了桌上的水果就開始啃。

“小滄離啊,什麽東西抓著就吃,小心哪天毒死你啊”琴聲搖搖頭,在滄離頭上敲了一記,也坐到椅子上,看著蒹葭,“主人說得沒錯,蒹葭,你就別擔心太多了。”

“是啊。”離澈轉過身,對蒹葭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淺笑,“既來之,則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