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下)

“他的聲音聽起來,並沒有預料中那麽痛苦。”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一身黑色西服,似乎融入了夜色當中。那雙眼卻黑亮的讓人不敢逼視,像是夜裏巡視獵物的野獸。他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可怕的嗜血氣息,聲音也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魔。

“司明,他並沒有那麽在乎你。”

“那又怎樣。”司明輕輕揚了揚唇角,抬起頭來平靜地跟他對視。

司明的目光是冰冷而銳利的,跟這位傳說中心狠手辣的黑道大哥對視時,氣勢上居然一點都不輸於對方,哪怕此時的他全身是傷。

或許,那種溫柔的目光,是他在所愛的人麵前才會流露的,而那個習慣了他溫柔的人,是不是也終於明白了他的特別?

似乎是想到了葉敬輝的緣故,司明臉上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些,淡淡道:“我想見蕭逸一麵。”聲音雖然沙啞,卻依舊很平靜鎮定。

“不行。”對方一口回絕。

“他不願見我,還是你不敢讓他見我?”司明定定注視著他,良久後,才輕輕聳聳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蕭逸才是葉敬輝身邊最隱秘的臥底。”

“哦?”坐著的男人隨意換了個姿勢,愜意的靠在沙發上,“蕭逸可是葉敬輝最重視的朋友。”

司明淡淡一笑:“也是最容易讓他疏於防備,引他進圈套的人。”

男人沉默片刻,笑道:“說說看,你是怎麽懷疑到他的。”

“阿輝疑心很重,做事又很小心,我想以他對蕭逸的重視,再加上阿齊的背叛經曆,那段視頻他更會小心保存,連鍾叔都不可能見過。所以,隻有一個解釋,就是蕭逸自己公布了視頻,配合關天澤,演了一場苦肉計。”司明頓了頓,微笑道,“在你們四兄妹聯手的報複大戲中,總策劃和導演都是你,蕭逸可以拿最佳演員獎,關天涯和陳然卻是中途插入的配角,關天澤針對的是我,你們要對付的是葉敬輝,所以才想讓我們自己先兩敗俱傷,最後再一網打盡。我說的對嗎。”

蕭成把手指微微屈起,搭在了沙發上,淡淡的說:“你早就猜到了這些,卻一直壓在心底不跟葉敬輝解釋,是擔心他知道真相後會難過?”

見司明沉默著不說話,蕭成也慢慢斂住了笑容,“我不讓你見蕭逸,自然是跟你一樣的私心,你想護著葉敬輝,我也想護著我這個二弟。我知道,見過你之後,他一定會心軟。”

“可是,蕭成,你弟弟他很聰明,你,瞞不了他一輩子。”

……

咖啡廳裏飄蕩著輕柔的音樂,在有著冬日暖陽的下午,反倒像是催眠曲。

關天澤在角落的位置靜靜坐著,一身白色西服襯出他精瘦的身材,用手臂撐著臉,微微眯著眼睛,像是昏昏欲睡,卻在聽到一陣腳步聲的時候驀地睜開了眼,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向麵前的男子,看清對方時才微微笑了起來。

對麵站著的人遮擋了大片的陽光,仔細看上去,他的雙眸依舊帶著點桃花色澤的溫柔,灰色的襯衫卻讓整個人的輪廓略顯出些冷意。

“蕭逸。”關天澤先微笑著開口,揚了揚手裏盛著一半咖啡的杯子,點頭示意他坐下。

蕭逸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的頭發略長了些,垂下頭的時候,劉海正好可以遮住目光。

蕭逸微微揚了揚唇角,衝趕來的服務員道:“一杯咖啡,不加糖。”接著把隨身帶來的文件夾輕放在一邊,淡淡衝對麵的關天澤道:“進展如何了?”

“葉敬輝並沒有投資買恒生的股票,反而把股市的資金全部抽了出去,像是有什麽急用,連房產都抵押掉了。”關天澤說話時有點吊兒郎當,愜意的把雙-腿搭起來,懶洋洋道,“我想,應該是司明臨走之前留下的一步棋吧。”

“哦。”蕭逸頓了頓,“明輝集團那邊呢?”

“司明走之前立下遺囑,如果他死了,明輝集團的一切就自動轉給葉敬輝,我們就什麽都得不到了。”

蕭逸笑了笑,拿過服務員遞來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他不是還沒死麽。”

“是啊,所以最後,還是我們穩贏。”關天澤收回雙腿,換了個姿勢靠著沙發。『請記住本站網址:』

“我回東成的事,還要勞煩你幫忙了。”

“跟我不必客氣。”關天澤曖昧的笑道,“當初公布你那段視頻的時候,我早就找好了一個跟你七分像的人,過兩天請Alex化化妝,找人拍一段一模一樣的,就說你是被栽贓誣陷,那段視頻裏的人根本不是你而是那個跟你很像的男-妓,這樣一來,原本痛斥你的媒體和輿論,馬上會反過來同情你這個無辜受害者了唄。角色扮演遊戲,可是我最喜歡的。”

蕭逸頓了頓,微微一笑:“關天澤,你的手段果然夠卑劣啊。”

“彼此彼此。”關天澤舉了舉杯子,臉上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這一切得以順利進行,還要靠你這幕後高人的配合。要不是你當初故意把司明引去跟葉敬輝相遇,還把他要去可可西裏的下落透露給葉敬輝,後來又送阿傑過來幫忙,我哪能那麽容易下藥設計司明強-暴葉敬輝,讓他們倆反目成仇呢。”

蕭逸平靜的打斷了他:“他們內鬥,我們正好坐收漁翁之利。”

“是啊,這一來一回賺的也不少。”關天澤微微一笑,“可惜葉敬輝那隻狐狸,從一開始就猜錯了方向。”

蕭逸晃了晃手裏的杯子,輕輕一笑:“是啊,他一定沒想到,身邊最大的臥底卻是我。所謂最親近的人才是最危險的人,我又怎麽會無緣無故死心塌地單純的對他好?他一定還搞錯了一件事,我父親姓謝,我們兄妹四個卻跟媽媽姓蕭,蕭晴和蕭凡還要叫我一聲表哥呢。嗬,饒了一個大圈子,東成集團最終還是落在了我這外戚的手裏。”

關天澤笑著點頭,“六年前蕭晴的生日舞會,我為了坐上天宇總裁的寶座不擇手段從司明手裏竊取資料,司明卻一直以為那個人是葉敬輝,他有時候真的挺笨的。”

“你就算不說,他也猜到了。”

關天澤臉色微微變了變,“葉敬輝回國後你故意引司明去見他,想讓司明一直誤會那個人是他,然後為六年前的事報複?”

蕭逸點頭道:“起初的計劃的確如此,沒想到的是司明居然不計前嫌,隻用鞭子小小的抽了葉敬輝一頓了事,還陰差陽錯愛上了他。”笑了笑,又道:“你跟司明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每次提起他都咬牙切齒,在國內還貿然出手動用我哥的勢力打得他內出血?”

關天澤移開眼去,平淡的道:“徐文山當初為了創立南遙出賣我父母,是他對不起我們關家在先,報複他最好的辦法自然是KO掉他最疼愛的兒子。”

“這麽簡單?”蕭逸的話意味深長,見關天澤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便把手裏的文件夾遞給他,“這是上次跟葉敬輝合作對付司明時賺來的錢,按約定,五五分成。(本章由言情小說網首發)”

關天澤掃了一眼文檔,爽快的簽下字:“謝了。”

簽完字之後把文件收回包裏,笑了笑,舉起手中的咖啡杯:“那麽,為我們的勝利……”

蕭逸舉起杯子,輕輕一碰:“Cheers。”

“Cheers。”

……

蕭逸開著車往他在紐約暫住的酒店趕去,路上經過葉家在紐約的老屋。

那屋子在葉家集體搬遷之後空了很久,原本幽靜雅致的院子,如今遠遠望去,卻有幾分蕭條。

此時是冬天,高高的柳樹也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再也沒有了記憶中如同大雪般紛飛的柳絮。

蕭逸把車開進停車場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蕭逸,是我。”

電話那頭的葉敬輝聲音雖然極力保持著平靜,卻難掩尾音部分語調上揚的興奮,他似乎又喝了酒。

“我明天的飛機去紐約,你能來機場接我一下嗎?”

蕭逸沉默了片刻,嘴角依舊帶著若有似無的淡淡笑容,委婉的拒絕:“我最近有些忙,不好意思。”

“忙著炒股嗎?”葉敬輝頓了頓,“你上次跟我說的恒生股票,照我的分析近期都不會升,你還是快把資金抽出來,這樣跌下去錢會賠光。”

——那本來就是為了讓你投資賠錢,下跌是很正常的。

蕭逸笑了笑,轉轉手裏的手機,隨口道:“好。”

“對了,我查出來鍾叔是內應。”葉敬輝輕輕歎了口氣,“沒想到,跟在我身邊十年的鍾叔,居然一次又一次出賣我。”

“哦?”蕭逸又笑了,“那你打算,怎麽處置他?”

“我給了他一筆養老費讓他消失,他孫女兒還要上大學。老人家,我沒興趣為難他。”葉敬輝沉默片刻,“就是看著他走的時候有一點難受,畢竟我一直把他當父輩一樣看待。”

蕭逸沉默下來,沒有說話。

葉敬輝繼續道:“我心裏不舒服,想打電話跟你聊聊。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就算因為我的緣故而弄得身敗名裂,也沒怪我。其實在你那段視頻公布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徹底完了。哪怕再好的朋友,因為對方而鬧的身敗名裂,心裏總會有隔閡才對,沒想到,你居然會不計前嫌,主動聯係我,還提供了一個報複司明的好辦法。”

蕭逸頓了頓,輕笑道:“你是不是喝醉了?怎麽盡說些奇怪的話。”

“是喝了一點酒,不過還沒醉,很多事情,我清楚的很。”

沉默片刻後,蕭逸微微揚了揚眉,淡淡道:“是嗎。”

“蕭逸。”

“嗯?”

“當年我們一起逃課回國旅行,在泰山頂的時候,有過一個約定。”

“你說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以後會跟我並肩作戰,我當然記得。”蕭逸嘴角的笑容漸漸凝固,良久後,才道,“葉敬輝,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要救司明。”葉敬輝輕聲說道,“我不確定他們對我父親的仇恨和報複要達到什麽程度才滿意。我甚至不清楚,這次能不能活著回來。但是,我必須救他。”葉敬輝頓了頓,壓低聲音,“所以,打電話,算是跟你告別。”

“蕭逸,我想告訴你,我,葉敬輝,至少在認識你的這十年,從來都不後悔。”

微微一笑,“再見。”

耳邊隻剩下嘟嘟的忙音,蕭逸把手機收回了口袋裏。

卻發現自己再也笑不出來。

……

次日下午,機場。

葉敬輝隻帶了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坐在大廳裏,旁邊還有葉家大哥和三弟。

本來早上有一次航班,葉敬輝想一個人趕往紐約,不告訴家裏人免得他們擔心。沒料在來機場的路上開車太快,跟一個同樣趕著投胎一般的司機撞上了,結果又延誤了半天,到後來無奈之下驚動了家人。

看著大哥和小弟眉頭緊皺的樣子,葉敬輝心中也頗為無奈。

“好了,我又不是去送死,你們要不要把臉拉這麽長的?”

葉敬文冷著臉道:“我陪你去。”

“行了,去旅行帶上你還可以打發寂寞,去救人帶上你,那叫累贅。”

“你一個人去,就是任人宰割。”葉敬希冷冷的道。

看了眼陰沉著臉的兩人,葉敬輝嘴角的笑意更深:“葉敬文不能出事,林微還等著你回去呢。大哥更麻煩,還有個孩子要帶,像你們這樣拖家帶口的人是不能冒險的。自己惹的事自己處理是我的原則。你們不用擔心,禍害活千年,我沒那麽容易掛掉。”

“好了,回去吧,我該登機了。”

葉敬輝說著,跟他們兩人每人來了個擁抱,然後轉身走遠。

那個下午,他一個人拉著行李箱走進機場的孤單背影,就那樣在記憶中定格。

……

蕭逸開著車回到住處的時候,手機再次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裏那個熟悉的號碼,一直緊皺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來。蕭逸輕輕吸了口氣,按了接聽鍵,“哥,你找我?”

那邊的男人聲音很冷淡,平靜的語調像是在傳達命令:“司明想見你,你過來吧。”

蕭逸頓了頓:“為什麽突然要見我?”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模棱兩可的道:“他說,有些事想跟你談談。”

沉默片刻後,蕭逸點頭:“好,我這就過來。”

蕭逸轉身下樓,開著車到了大哥所在的酒吧。

燈火通明的酒吧裏異常安靜,似乎是哥哥把客人全都趕了出去。

蕭逸進門後跟著保鏢,乘電梯直達地下負二層,這裏是大哥的地盤,他的手下一向訓練有素,站在過道裏挺直著後背,顯得威風凜凜。蕭逸一身白色在黑暗中尤為刺眼,在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不容接近的冷意。

“成哥在三號房間等你。”領頭的保鏢禮貌的衝蕭逸躬身道。

蕭逸點了點頭,通過有著昏暗光線的長長走廊,拐彎之後,推開三號房間的房門。

蕭逸一進屋,門便被自動關上了。

屋內沒有開大燈,隻有角落裏一絲光亮斜斜照過來,投在那個男人的身上。

他穿著一身黑色西服,全身都散發著一種冷冷冰冰的氣息。

蕭逸走近了,見他愜意的翹著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晶瑩透亮的高腳杯。

他微微抬了抬眼皮,對蕭逸道:“你心軟了,是不是。”

被他銳利的目光掃遍全身,蕭逸臉上依舊掛著溫柔的笑容,站在他麵前,平靜的道:“我不會忘記我們小時候受過的苦。葉致遠逼死爸媽,既然他得胃癌去世了,父債子償也是天經地義的。”

蕭成滿意地點點頭,輕輕抿了口酒,把杯子放回桌上,淡淡道:“去吧,見司明最後一麵。”

……

蕭逸跟著哥哥派來的人,到了那間密室。

司明被關在裏麵已經有一個多月。

蕭逸很清楚,那個陰冷潮濕的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大哥故意把司明關去那裏,隻是為了把小時候受過的苦全部還到他身上。

因為他曾平靜的說,葉敬輝的那一份,暫且由他來償。

這段時間大哥用了多少殘酷的手段折磨他,蕭逸一直很清楚,他甚至一臉平靜的觀看了司明被各種鞭子打到血肉模糊的錄像。其中有一款皮鞭就是葉敬輝當初從日本專門訂做的。

可司明一直都沒有屈服,他始終是那種平靜的神色,看著那些鞭子,眉宇之間甚至帶著點不屑。

蕭逸推開了門,聽到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隨手關上門,停下腳步,蕭逸冷淡的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咳嗽聲被主人克製住,司明的聲音有些暗啞,情緒卻始終平靜。

“我找你不是為了談條件,隻是想問你一件事。”

蕭逸道:“問吧。”

司明輕咳了一聲,開口,語氣依舊平淡無波。

“我在離開之前,讓於娜賣掉手裏天宇的股票,我知道葉敬輝一定會為了保住父親的產業,短期內籌集大筆資金從我手裏買回股份的。”微微一頓,“可是,他手裏的錢不夠。”

蕭逸點了點頭:“所以呢?”

“他沒有那麽多現金,我故意提高價格,隻為把他逼入絕境。”

“我的想法是,那個時候,他應該會開口從你手中要回屬於他的,以Jae的名義入股東成的那部分財產。”

“我想問你,他找你開口要了嗎?”

蕭逸沉默著,良久。

黑暗的屋內,再次響起司明因為無法控製而溢出的咳嗽聲。

一聲一聲沉悶的回蕩著。

“沒有,對吧?”

見蕭逸依舊不回答,司明輕輕笑了起來,語氣也變得溫柔了些,“他寧願自己咬牙撐過去,到處借錢,甚至賣車賣房,也沒有找你要回那筆錢,看來,他對你依舊是心存愧疚,借給你的那筆巨額財產也沒想過要回去。隻是他應該沒想到吧,從一開始,你接近他就是為了報仇。”

“你贏了,蕭逸。”

又過了很久,蕭逸才笑著道:“說完了嗎?”

司明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咳嗽著,似乎是長期關在這裏,積累出的內傷。

蕭逸轉過身去,走了一步又停下來,沒有回頭,平靜的道:“司明,跟我玩心理戰術,你也太小瞧我了。你以為我不清楚?你說這些話隻是想打出最後一張感情牌,希望我能看在跟葉敬輝多年朋友的份上放過他一次。可惜,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心軟,更不可能改變我哥的計劃。”

“蕭逸,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司明微微一笑,“我的話就說這麽多,接下來怎麽做,是你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