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有喜二
容真的話有如晴天霹靂,倏地將顧淵定在原地。
她說什麽?
把她打入冷宮?
顧淵隻覺得情緒倏地一下箭在弦上,瀕臨爆發。
要他親手把他的女人孩子送進冷宮,隻因為他保護不了她?
說到底,她擔心在意的仍舊是他會不會為了下一個沈充媛而舍棄她,因為她知道,與天下百姓相比,他的選擇永遠都會是睿智而清醒的。
她說得對,她無權無勢,沒有背景沒有後台,拿什麽去和其他人比?
這一刻,顧淵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清醒睿智來,為了做一個明君,為了將對百姓的傷害值減到最小,他竟然狠心冷血到親手傷害了這個一直默默守著他的小姑娘。
他曾經想要把太陽月亮都送給她,如今卻也傷她最深。
而有的東西一旦碎了,哪怕事後縫合起來,也會有一輩子消不去的傷疤。
“你想都不要想,你這輩子都隻能安心待在朕身邊,哪兒也去不了。”他幾近不講道理地說出這番話,看她倏地抬頭望著自己,眼裏滿滿的都是怒氣。
他驀地又軟下了聲音,環住她的腰,把下巴擱在她肩上,“聽話,好不好?能傷害到你的人,朕會……總之,你隻要健健康康的就好,替朕生個大胖小子。你說他會長得像誰呢?若是像朕,那自然好,英武不凡,一看就是治國之才……像你也好,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人。”
有福氣?
容真想笑。
而他好似全然不知她的怒氣,耍賴,胡攪蠻纏,什麽招數都是出來了,手指纏在她的耳發上繞啊繞,哪裏有半點皇帝的模樣?
容真不動,隨他做什麽,就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於是顧淵一個人自討沒趣很久,才揉了揉她的臉,“朕一下早朝就聽太醫說了你的事,立馬就趕過來了,現在還得回去處理折子,晚些時候再來陪你。”
容真不說話,睫毛顫了顫。
顧淵又湊過去吻了一瞬,在她耳邊輕聲道,“給朕兩天時間,兩天之後,一定八抬大轎接你出來。”
八抬大轎是民間富貴人家娶媳婦的架勢,他堂堂皇帝居然也說出這樣的話來,叫人哭笑不得。
容真知道,能做到這一切對一個皇帝來說,真的是十分十分不容易了。
哪怕要罰他,也要知道個度,太過了未免不妙,因為無論如何,他畢竟是為君者,素來被人寵著慣著,哪裏會有那麽好的耐性來討好一座冰山呢?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好似在遲疑一般,半天才抓住了他的手,低低地說了句,“我等你。”
她的回應叫顧淵簡直有些受寵若驚了,當下眉梢眼角都掛起了笑意,宛如春日驟臨,陽光初綻。
他忽地蹲□去,把臉貼在她平坦的腹上,柔聲道,“父皇不在的時候,你要保護好母妃,知道麽?”
容真哭笑不得。
才剛有孩子,恐怕現下仍是一團看不起模樣沒長成型的東西,能聽見他說話?
可是這個男人,這個一直以來以鎮定、嚴肅、冷靜、睿智聞名的男人,此刻像個孩子一樣在她麵前露出如此真實的一麵,而這一切都隻是因為她一句不冷不熱的回應。
心裏忽然有了些許鬆動。
她看著他,歪著頭像是在思考。
她的未來應該有個孩子,有個後台,有個尊貴的地位,還有帝王的真心,這樣夠了麽?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哦不,她還忘了一件事,她的未來,應該沒有能夠威脅到她的存在,那些所有傷害過她的人,都應該幹幹淨淨地從她生命裏退場,最好不留一點痕跡。
而沈充媛,你是第一個。
回了華嚴殿之後,顧淵又恢複了那個帝王模樣,安靜冷峻地看著折子,間或提筆批注。
中途忽地想起什麽,於是把那一摞折子一個一個地過目,在翻到其中一本署名為沈元山的折子時,終於停了下來,打開來看。
那是沈元山從江南派人遞來的折子,巨細靡遺地講述了安撫百姓的措施及成果,現如今江南水利興修再一次開始,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顧淵嘴角微揚,眼神冷冽,暗藏鋒芒,提高嗓音叫站在殿外的鄭安,鄭安趕忙推門進來。
“傳旨去江南,沈太傅安撫百姓有功,江南水利興修他功不可沒。即日起著他速返京城,朕要論功行賞。”
“另外——”他微微一頓,以更為冷漠的聲音說,“傳令下去,把前翰林大學士、今蘇州府同知蘇起航以及欽差大臣何林召回京城,這些年在江南守著,也苦了他們了。”
他把那折子拋在一邊,繼續拿剩下的折子批閱,可是那些瑣事都無法令他集中精力,當下把筆一擲,淡淡地說,“走之前,把車輦叫來,朕要去瑞喜宮走一趟。”
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
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秋千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歸。
瑞喜宮裏,沈充媛倚在榻上,神情溫柔地看著擺在腿上的詩詞。暮雪站在她身旁,每當她看完一頁,就替她翻一頁。
這樣的日子當真十分愜意,有了紫玉燙傷膏,她也鬆了口氣,知道不會留疤。雖說這次失算了,偷雞不成蝕把米,沒有真的把容真燙傷,反倒害了自己,但是總的來說,結局卻是很不錯的。
她晉升為充媛,容真卻被送進了形同冷宮的若虛殿,這有哪點不好呢?
隻是她如論如何也想不到,容真就算被送去了若虛殿,也一樣可以一翻身就把她壓得死死的,並且再無翻身之日。
顧淵踏進來的時候,看見她這樣閑適地坐在那裏看書,隻是麵無表情地停下腳步。
不管是若虛殿還是瑞喜宮,主子都是一樣溫柔平靜,好像世間沒有值得煩憂的事情。
可是於他而言,容真的平和安靜卻襯托出了她遭受挫折卻依舊堅強的勇敢之心,而沈充媛隻是個害人害己之後還心安理得地坐在這裏的劊子手。
想到太醫的那番話,他心頭突突的跳。
容真如今身子虛弱,孩子也不太健康,與前幾日的那一跤也脫不了幹係。
這樣想著,他已然跨進了大殿,直直地走到了床邊。
太監的通報聲傳入沈充媛耳裏,她欣喜地轉過頭來,叫了聲皇上,這些日子他日日來看她,當真是寵愛至極,絕冠後宮。
手裏的詞寫著什麽日長蝴蝶飛,什麽畫堂雙燕歸,她隻覺得當真十分應景,有情人正如蝴蝶雙飛,正如雙燕同歸。
可是當她接觸到那雙素來沉靜溫和一如清泉的眸子時,忽地愣住了,隻因他素來溫柔注視她的眼睛此刻再無半點柔情,而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蘊滿洶湧波濤。
沈充媛心頭一顫,似乎有什麽不好的預感。
“……皇上?”她試探性地叫他。
顧淵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麵無表情,然後頭也不回地對殿外的萬喜吩咐了句,“把東西拿進來。”
萬喜捧著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裏麵裝著一摞展開的書信,整整齊齊的重在一起。
他俯身把那些東西端到了顧淵麵前,而顧淵隨意地拿起幾張,穩穩地遞到了沈充媛麵前,“既然有閑心看詩詞,也就證明傷快好了,並無大礙,應當有精神看看這些東西。”
雙手接過,沈充媛的視線落在了那書信之上,一行,兩行……她很自然地看了進去,卻霎時麵色慘白,再無半點血色。
宣明十二年,江南受洪澇之災,江南太尉沈元山乘職務之便,私吞餉銀三千萬兩。
宣明十三年,沈元山在江南各地購置家宅七處,分派家奴前去打理,家中飾物陳設均為珍品,其間還有宣高帝年間的古董二十三件。
宣明十五年,南嶺知縣改換人選,新上任的知縣乃沈元山昔日的幕僚之一。
……
書信上的內容滿滿的,不是別的,正是沈太傅為官期間所有瞞著朝廷所做的事——這些罪狀任何一條都很常見,因為擺在地方官署,地方官員大多會為了一己私利這樣做——可是如今所有的罪狀累計在一起,就隻能是個驚人的災難了。
沈充媛如遭雷擊似的僵在那裏,接過書信的手開始顫抖,那些信紙猶如風中浮萍,晃動的厲害,最終沒有被拿穩,晃悠悠地飄落在地。
顧淵語氣輕快地問她,“看完了?這裏還有很多,你有的是時間慢慢看。”
沈充媛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些罪狀不可能是一朝一夕搜集來的,必定有一個很長的時間段,皇上都在派人秘密監視父親的動向。
那麽這段時間以來的溫柔寵愛,難道都隻是一個假象麽?
震驚之後,她好像終於醒悟了什麽,麵色難看得要死,一句話換了好幾次氣才說完,“皇上……早就在懷疑我爹了?那麽這些日子您對臣妾……你對臣妾可是真的有情?”
顧淵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倏地揚起嘴角對她笑了,那笑容掛在他清雋好看的麵容上,頗有幾分俊逸秀致,可是卻無端令人寒了心。
他從容不迫地說,“不是懷疑,是證據確鑿。至於你……”
他頓了頓,腦子裏劃過了容真的影子,“至於你,也該為陷害容婕妤還累她受傷的事情付出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