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上位手冊

按理說,太後已經幫助皇上除去了竇氏,也是時候把容真扶上位了,可不知怎的,興許是顧慮到容真才經曆了一場災難,皇上並沒有急著把她從禦前宮女的位子上塞到後宮裏。

太後也不急,若是皇上隨隨便便就把容真同當初的淑儀那樣安排到後宮裏去,那麽這枚棋子也不過就是第二個淑儀,並沒有多大用處。

容真把所有的情緒都收斂起來,看上去和從前並無不同,珠玉和長順都擔憂得不得了,可她該吃就吃,該睡照睡。

半個月過去,兩人終於放心了些,隻當她離家時年紀還太小,所以如今的傷痛並沒有那樣刻骨銘心。

華嚴殿。

容真研磨,顧淵批閱奏折,安安靜靜的大殿裏隻有間或翻頁的聲音。

窗外的石榴開花了,一樹紅花燦爛得耀眼,容真的視線不知何時停留在了樹上,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宮中能人巧匠頗多,石榴能在秋日盛開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

顧淵注意到那隻素白的手停住了,便抬頭看了一眼,隻見容真一動不動地側著頭凝視著一樹石榴花,神情有些恍惚,似是想到了從前的事情。

她的表情有些哀傷,眼裏慢慢地氳上一層水霧,然後一點一點聚集起來,直到啪嗒一聲,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不偏不倚滾落在了硯台裏。

那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大殿裏顯得突兀而不和諧。

容真這才反應過來,受驚地垂下頭來看著身側的顧淵,眼裏是來不及收起的驚慌失措,和掩飾不住的哀戚。

見顧淵直視著她,她忙跪下身去請罪,“奴婢心神恍惚,擾了皇上處理政務,請皇上責罰。”

顧淵的目光停留在她泛紅的眼眶上,片刻之後,淡淡地說了句,“起來吧,膝蓋別那麽軟,動不動就下跪。朕不是暴君,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要了你的小命。”

容真有些尷尬地站起身來,眼裏尚有水霧未曾褪去,“謝皇上恩典。”

下一刻,他漫不經心地問她,“想到什麽了?”

容真一愣,用探詢的目光與他對視,似是不相信方才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

看她這樣傻愣愣的模樣,眼睛還紅紅的像隻兔子,顧淵不知為何有些想笑,但他隻是牽了牽嘴角,重複了一次,“朕問你想到什麽了,竟然掉眼淚?”

容真垂下頭去,低聲道,“奴婢想到爹娘了。”

顧淵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她,於是她隻得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奴婢家門口也有一顆石榴樹,奴婢小時候總是盼著它能結果子,因為家裏窮,買不起市集上的石榴,所以奴婢做夢都希望自家的樹上能結出石榴來。可是盼了那麽多年,卻始終沒盼來它結果子的那天。後來奴婢進宮了,有一年到了探望的日子,娘揣著幾隻石榴來宮門口給奴婢,說是那棵樹終於長出石榴來了,奴婢高興壞了。可是隔年爹來看奴婢時,才告訴奴婢,那顆樹因為土地貧瘠,哪裏結的出果子呢?是娘熬了好多個夜晚不眠不休地縫製鞋麵兒,才賺來那點銀子為奴婢買了幾隻石榴……”

她的聲音輕輕淺淺,目光有些癡了,說著說著,淚花又在眼裏打起轉來。

話音剛落,她這才反應過來,忙看著顧淵,像是怕他怪罪自己話多。

顧淵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你這樣子,是把朕當做了老虎不成?朕自認比老虎還是要好看許多的。”

容真被他說得一愣,接著破涕為笑,眼裏尚有淚水,嘴角卻掛起了笑意。

顧淵望著她,也少有地露出了溫和的笑意。

自從家人去世後,她就變得很沉默很沉默,研磨之時也常常心不在焉,眼裏常常是一篇氤氳霧氣,哀傷至極。

他看在眼裏,難免想到自己失去母親那會兒。

不過是個姑娘,哪裏承受得起這樣大的打擊呢?

想到這裏,他忽地問道,“今年多大了?”

容真道,“十六了。”

顧淵一邊搖頭一邊笑起來,“十六?聽你這樣一說,朕不服老都不行了。”

容真想問什麽,卻又識相地閉上了嘴,有的東西不是她這樣身份的人能問的。

但顧淵輕而易舉看出了她的念頭,“想問朕的年紀?”

容真臉一紅,那點杏色一直蔓延到了白皙小巧的耳朵上,猶豫著點了點頭。

顧淵心情無端好起來,含笑道,“猜猜看,猜對有獎。”

他居然會開玩笑?

容真有些震驚,這點神色被麵前的人盡收眼底,她想了想,不確定地說,“二十五?”

顧淵搖搖頭。

“二十六?”

顧淵挑眉,“最後一次機會了。”

容真好像很想看看帝王的獎勵會是什麽樣子,索xing耍了個賴,“二十五到三十之間?”

因為是偷奸耍滑,她的臉更紅了,眼睛四處亂看,就是不敢直視他。

顧淵驀地笑出聲來,“你這是耍賴。”

容真見他心情好,難得放肆一回,低聲囁嚅道,“皇上又沒說不能耍賴……”

顧淵一邊搖頭一邊笑道,“好好好,算你猜對了,朕今年二十七了。說吧,要什麽獎勵?”

容真愣了愣,歪著腦袋想了想,最後不確定地問了句,“銀……子?”

這次輪到皇帝愣住了,這丫頭要銀子?

多少人求也求不來他的賞賜,如今他允許她獅子大開口,她竟然要的是……銀子?

顧淵啞然失笑,卻是笑得肆意又開懷。

她自小家貧,於她而言,銀子自然是這世上最可貴的東西,可是他卻看出了她並不貪心,高高在上的帝王詢問她想要什麽樣的賞賜,她竟然隻是這樣誠實地回答說:“銀子。”

他倒是小看了她。

一邊笑,他一邊喚來外麵守著的人,“鄭安。”

鄭安早就聽見他的笑聲了,正兀自詫異,此時聽見召喚,忙推門進來,“奴才在。”

“拿五十兩銀子來,賞給容真。”

鄭安一愣,皇上說什麽?

賞五十兩銀子給容真?

皇上什麽時候賞賜過銀子給宮女了?鄭安很是震驚,賞賜工藝品或是首飾給後宮妃嬪倒還算常見,但這賞賜銀子……可還真真是頭一回。

他壓下疑惑,垂首應了一聲,然後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容真好似從他的表情裏看出了自己提了個多麽愚蠢的請求,當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隻能訕訕地站在原地,垂眸不語。

顧淵看著她已然紅透的麵頰,一整日煩擾政事的疲憊也好似被衝淡不少。

而後,容真拿著那五十兩銀子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大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隻是在踏出門後,她緋紅的麵頰漸漸恢複了原本的色彩,眼底的尷尬、唇角的羞愧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