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夢

宋玉點點頭,反正他現在也沒想去的地方,呆在這西陵也好。

卻不知為何心裏沉了下來,他可不是找虐呢,就想著,要是離開西陵的話,也隻去汝南。去汝南幹嘛呢?去參加她的昏禮……

思緒漸漸飄遠了,好像眼前就是那人燈影下羞紅的臉。心卻劇烈地痛了起來,比身上被刀劍劃破的傷口還要痛。

宋玉閉了閉眼,把不輕彈的淚給憋了回去。

陳曦悅被邀到廳中,她顯得有幾分局促,手握著茶盞,有微微的顫抖。或許是不知道該如何向道鸞提起這檔傷心事,她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無言。

最終隻能化作一句幹澀的安慰:“阿秀……別難過了。”

道鸞抬眼看她,心中百感交集。

其實她不能怪她,怎麽能怪一個不知道自己命運的人呢?可到底什麽是命運?所謂時也,命也,可誰知道自己的命數到底是什麽?

也隻能說是她托大,想要將旁的命都救下。她改了陳幺兒與她母親的命,也改了陳曦悅和那她胎死腹中孩兒的命,哪能什麽都不付出就達成了呢?隻是沒想到,代價如此的大。

若是將這份好不容易救下來的也給失去了,那該如何自處呢?

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道鸞稍稍笑了笑,看向她隆起的小腹,說:“近來身子可還好?”

陳曦悅撫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笑道:“在家裏吃好喝好的,丫頭們好好照顧著,哪有不好的道理。”

說罷,她輕歎了一聲。

道鸞伸手虛捂住她的嘴,道:“你現在可是有孕在身,歎什麽氣呢,莫說是不吉利,這般低落哀歎,怕是會傷著身子,對腹中孩兒也是不利的。”

“怎麽能不歎呢?世事多舛。”陳曦悅眼眶中滲出淚來,她捂著道鸞的手,坐得近了些,“說些貼己的話,你莫說姑姑多想。可我真的隱隱覺得,若非是我,他們也不會就此喪命。你或會說是我想的多了,可是午夜夢回之時,我總夢到一些旁的事情。”

道鸞心一跳,道:“什麽事兒?”

“我夢見了……”陳曦悅吞吞吐吐,將那個把她從夜裏驚醒的夢說來,“我夢到在莊子上,隻有我一人,那個江滿缽不僅……淩辱了我,還將我打暈了。無人來救,我就那樣漸漸失去了知覺,成了一縷幽魂……”

“說什麽胡話!”道鸞大聲地打斷她的話,臉上帶著一縷焦灼之色。

“我也覺得我這是魔怔了。”陳曦悅低聲道,“可是那夢真實的很,我醒來之後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愣愣地坐了許久,直到翠玲喚了一聲,我才知曉原來是夢……”

頓時安靜下來,道鸞抿著唇,沒有說話。

“不說這些虛的。”陳曦悅打破沉默,擦了擦眼角的淚,“如今這陳氏啊,就靠你支撐了。聽你阿母說,昊哥兒已經是謝運的弟子了,這很好!不要讓他知道,他隻是個孩子。”

他們都認為瞞著陳昊才是最好的,等他大了,懂事了再告訴他。

道鸞點了點頭,但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憂慮。

真的瞞得住嗎?

“阿秀。”陳曦悅語重心長道,“你阿母如今的狀況你也看到了,我隻怕她不能再勞累,否則定會病上加病。我又是嫁出去的女兒,如今也隻是寄住在這家中,等孩子生下來,我定不能再留在府裏的。這陳氏隻能靠你支撐起來,但姑姑和你阿母都想讓你早點嫁出去,找到一個好的夫家,這本就不是你的責任,你無需承擔……”

“姑姑說的是什麽話?我既然姓陳,又是如今這家中唯一一個能夠拿主意的女兒,怎麽能在家中危難之時,獨善其身呢?”道鸞說道,“不瞞姑姑說,守喪三年,我定是一天都不差的。可就算是三年,那時昊哥兒不過七歲,難不成就要把這家業交到他手上?”

陳曦悅聽出道鸞的話中之意,驚道:“你莫非是要——”

“我正是要守著這份家業,直到昊哥兒能夠獨當一麵了,再將家業親手交給他。”道鸞說道。

“怎麽可以?!”陳曦悅嚇得站了起來,“那時候你多大了啊!要從謝運那兒出師,少說都要十年!十年啊,阿秀,十年後你就是二十六歲的老姑娘,誰會娶你?誰願意娶你?莫非,你要終生不嫁不成?”

眼前驟然閃過秦臻的臉,道鸞扶額,壓下心底的難受,呢喃道:“也不是不可……”

“胡鬧!”陳曦悅氣得臉都紅了。

怕她動氣,影響了孩子,道鸞慌忙安撫她,說:“姑姑不要動怒。如今是什麽情形你也是知道的,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是嗎?”

說得有道理。

“可是……”

“姑姑。”道鸞笑了笑,“世事多舛,怎麽是我們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呢?人生須得無悔才行。”

像她這樣,悔前世,悔今生,後悔不迭,後悔不已,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既然這賊老天算計她一場,她總不能再將自己手裏還剩下的也給葬送了才行。

阿母、昊哥兒、姑姑,還有姑姑這腹中還沒出生的孩子……道鸞的眼神變得柔和下來,她說:“姑姑,你一定要和這孩子好好的,我想,黃泉下的阿父、阿兄、祖母也是這樣想的。”

陳曦悅不懂她話裏的意味,隻覺得深深如海,自己不能弄清。

陳曦悅噙著淚,強笑著說:“好。”

這兩日帶著孩子來府上冒認是陳錚之子的人多如牛毛,道鸞不耐煩地很,讓人一一都打發了,若是不肯走的,就拿出棍棒來恐嚇。

但今日,珠蘭卻來通報,說:“女郎,又來了個女子,就在後門,還牽著個男孩,說是大郎君的遺子。想要見一見夫人和女郎。”

“凡是這些人,都打發了去。”道鸞正在研墨,頭也不抬,擺擺手,沒有放在心上。

珠蘭卻沒走,遲疑了片刻,回稟道:“可是……奴認得那女子。”

道鸞抬起眼,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