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到了午膳的時間,衛臨瀟出於謹慎,便說自己懶得動,隻讓丫鬟們撿了清淡的飯菜送到內屋裏,略吃了些,又問緣哥兒和崔姨娘現在怎麽樣,惜竹在邊上一邊伺候她吃飯,一邊答道:“才剛已讓小麥去看過了,崔姨娘看著沒什麽,緣哥兒受了些驚嚇,已哄著睡了,等會兒太醫來了,看過二少奶奶,也會請太醫過去看看他們娘兩的,二少奶奶安心用膳吧,這些事情,您何必煩心?奴婢們自會照顧好的。”
衛臨瀟隻吃了兩口飯,喝了些湯,便叫人把碗筷撤了,又遣了惜竹,自己躺著睡了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被惜竹叫醒,說是太醫來了。
那太醫上了年歲,為醫之道,講的是經驗,年紀大的,又是太醫院出來的人,想來醫術自然不差,衛臨瀟見了,便放了心。
老太醫認認真真的把了脈,又問了問情況,眉頭微皺,惜竹看著,便十分不安,忙問太醫是否要緊,那老太醫微微笑著搖了搖頭:“隻是受了驚,又過量運動,雖說七八月的河水不算太涼,但奶奶是有身子的人,畢竟受不得,因此倒有些滑胎的跡象。”
惜竹聽的心驚,也不等老太醫說完,急問道:“這可怎麽辦才好?太醫,您可得想想辦法,我們二少奶奶……”
老太醫見惜竹急了,這才擺了擺手,不慌不忙的又道:“姑娘不要著急,老朽話還未說完呢,雖有些滑胎的跡象,不過卻不嚴重,等老朽開個保胎的方子,姑娘服侍奶奶吃上十天,平常再注意些,便無妨了。”
惜竹心想這老太醫說話真真能急死人,臉上卻笑道:“沒事就好,真是太感謝您了。”
衛臨瀟在紗簾後聽著,一直沒有出聲,直到這時,才開口吩咐惜竹:“請老太醫去喝杯茶吧,”又對老太醫道:“勞您跑一趟了,我身體不適,不方便招待您,失禮之處,還請您見諒,剛好我家姨娘還有小公子也有些不舒服,還請您幫著去看看。”
老太醫笑著說了兩句客氣話,便應了。惜竹便叫了幼楠過來服侍,又親自請老太醫去了崔姨娘的院子。那老太醫原以為是一個院子裏的,誰知卻去了別的院子,心想一個姨娘倒配了一個單獨的院子,這位主母倒是心寬。進了院子,又見下人們也算殷勤,不由暗自點頭。
衛臨瀟等幼楠倒了茶水,想一個人靜一靜,便叫幼楠去忙自己的。
一個人躺在床上,聽著窗外不時的秋末蟬鳴與鳥啼之聲,伸手撫著自己的腹部,心情起伏難平,剛見自己落紅時,那種恐慌倒沒有了,卻又突然覺得無端的荒涼的寂寞,如果她真的失去了這個孩子,因這個孩子而對這世間產生的惟一的那點溶入感,隻怕也會隨之消失了吧?
不管是臨塵,還是衛家的其它人,即使她和臨塵的感情十分深厚,對父母及弟弟奶奶們,這些年的相處,也一向把他們當作家人,可所有這些感情,都無法同她未出世的這個孩子相比的。這個孩子,才是她和這個世界惟一真正意義上的聯係。因為他,她才沒有了那種飄在空中無著無依的感覺。她才覺得每天活的都更實在些。
如果真的失去了,她雖不後悔今天自己的行為,可那種傷痛,也一定是她無法麵對的。
這樣慢慢撫著自己的腹,心中慢慢變得柔軟,不自覺的微笑著,輕輕說了聲:“謝謝你。”
約過了半個小辰,惜竹進來回話,衛臨瀟正躺在床上看著午後的窗外,那高大的梧桐樹發著呆。
見惜竹進來,衛臨瀟便問:“緣哥兒不要緊吧?崔姨娘怎麽樣?”
惜竹便嗔道:“您整日就知道惦記著別人,也關心些自己吧。還好沒什麽事,您要真有點什麽,奴婢們就是……”
衛臨瀟笑道:“你們也別瞎緊張,剛沈媽媽已經過來說過我一頓了,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知道麽?送走那位老太醫了?”
惜竹便應道:“送走了,給了十兩銀子的診金,另打賞了十兩銀子。”
衛臨瀟點了點頭。
惜竹便又問:“您午膳也沒吃多少,奴婢再叫她們去廚房裏給您送些吃的來,您想吃什麽?”
因著身孕,總覺得餓,偏偏吃又吃不下多少,又吐的曆害了些,因此小廚房裏時時備著她愛吃的,什麽時候想吃了,也能及時送過來。
衛臨瀟還真是覺得餓了,便笑道:“我倒是真有些餓,隻是也不想吃什麽,你讓人送半碗米飯,並一碟子沈媽媽醃的酸瓜片兒,另一碗冬瓜蝦皮湯過來就行。”
惜竹應了,福了福身,就要出門,剛走到門口,衛臨瀟又叫住了她:“崔姨娘那邊,你多照應著些,老夫人處,著人去報個平安,就說我們都沒事,另外再讓幼楠去三公子院裏說聲謝去。”想了想又道:“晚上二爺回來,你們隻說我一點事沒有,隻是不放心,吃些藥保胎的就行了。”
惜竹心中卻也歎了口氣,如今出了這事隻怕不管什麽原因,崔姨娘在老夫人和二爺那邊,都落不了好,後院女人事多,不定要傳出什麽話呢,再說不說別人,就是自己心裏也奇怪,怎麽就巧巧的二少奶奶難得一個人去園子裏散心,竟遇上緣哥兒落水了?而且當時蓮竹竟也在。還好三公子離的不遠,若不然,不定要出什麽事呢。
心中思量著,臉上卻笑道:“二少奶奶放心,崔姨娘那邊奴婢已經囑咐過院裏的丫鬟們了。老夫人和大少奶奶一聽說,就過來看您,剛好那會兒您睡了,老夫人也沒讓叫醒您,囑咐了奴婢們幾句又回去了。三公子院裏,已讓幼楠去道了謝。”
她們辦事果是周到的,衛臨瀟不禁笑自己白囑咐了。
衛臨瀟便又想起蓮竹來,這丫頭到現在都沒有死心,她當時說了那話,蓮竹不但不懼,竟還露出不服之氣來,若不是剛巧那時緣哥兒落水,那丫頭不定要說出什麽來呢。好在,她倒叫了救命,否則,崔姨娘的一條命,估計也是要丟了,就是她自己,隻怕……
這樣一想,對蓮竹的厭惡之心,倒去了些。
晚間張掖回府,見衛臨瀟躺在床上,不禁擔心,便問怎麽了?
衛臨瀟笑著把白天事說了說,又說已請太醫看過,沒什麽事,隻是自己身上懶懶的,不願動,索性躺著。
張掖臉色便不大好,隻是看著她言笑宴宴的樣子,知道她有心隱瞞,倒也沒再細問她,讓衛臨瀟鬆了口氣。張掖聽她說完,便笑著道:“頭三個月,總是不大舒服的,多躺著也好,隻是以後行事,萬不要這麽大意了。”
衛臨瀟便坐了起來:“我知道了,我服侍二爺更衣吧。”
張掖一聽,忙按住了她,撫平了她額上的幾絡亂了的發絲,溫柔笑道:“我自己就行。你好好躺著。”
雖這樣說,人卻順勢在床沿上坐了,看著衛臨瀟認真道:“以後凡事多想著自己些,這世上,再沒什麽比你對我更重要的了。你隻記著,若你出了事,我便讓別人拿命來賠。就是為別人想,你以後也別做這些讓人後怕的事。”
語氣雖淡淡的,可這話中那種內裏透出來的狠,卻是衛臨瀟在他身上從來沒有見過的。不由點了點頭。
張掖這才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轉身去了淨房。
衛臨瀟本想讓他去看看緣哥兒的,因他這句話,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出口。
張掖洗漱出來,換了身白綢底八團祥雲紡的箭袖直裰,係了湖藍底金色鳳尾紋的月腰帶,領口是金線繡的柳葉連枝紋,袖口卻繡著同金色鳳尾紋,看起來清爽英俊裏透著儒雅不凡之氣。即使衛臨瀟日日見他,也不禁眼前一亮。又見他臉色已無恙,微微笑著朝她走了過來,便笑道:“這身衣服,倒是頂配您的。難怪……”
難怪陶晨芙那樣冰清玉潔才高氣傲的,都對他傾心不已。可這話,卻是萬萬不能說的。
張掖見她說著便捂住了口,又聽她話裏有誇獎之意,便玩笑著問:“難怪什麽?”
“難怪我們大蕭的女子們,個個仰慕您呀。”
“哦?”張掖徑真在床沿上坐了,傾身貼著她的臉,在她耳邊輕笑:“瀟兒這樣說,竟是你原先也仰慕我的了?你若早說,我何必等這些年?”
說著,便微側了臉,雙唇從耳邊滑至衛臨瀟的唇上,輕輕點了一下,微微直起身便隻看著衛臨瀟笑。
衛臨瀟畢竟不是古代女人,雖有些臉紅,卻也大方的抬起雙手繞著他的脖了,亦看著他笑:“濟舟等了我多少年?”
張掖便想起多年前他去西山遊玩,看到的那個小小女孩,那時候她多大?十二三歲的樣子吧,正在練習騎術,瘦小而倔強,明明被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那張美麗精致的臉,卻透出不服輸的堅強來,忍著痛含著眼,重又上了馬,拉著馬韁,不要命的打了鞭兒,在半山腰的那塊平地上打起了圈兒。那背影瘦弱而又透著說不出的野性。這樣的她,是別人從未見過的吧?再後來,他又昭明寺的鬆林裏又見到了她。那樣肆意的笑,還有明麵猛虎時的心計與絕然,更在他心裏深紮了根。
鬆林裏救她的事倒也罷了,隻是那次西山的相遇,卻是他心底的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那時候他便想,若有一日,他要娶妻,便定要這樣的女孩,隻可惜,她竟然那麽小,又是定遠侯府的嫡長小姐。後來別人給他做媒,也不知為何,總是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直到那次救了她,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心中,是有這樣的一個女孩,一直在的。因此能娶了她,實在是他一生中最幸運的事。
見床上躺著的人,仰著一張明豔如夏花的臉,帶著調皮的問,笑看著他,張掖隻覺得心中滿滿的都是對她的愛,柔聲回道:“很多年,你還記得小時候在西山騎馬,摔下來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