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寧和親日已定,哭得最傷心的,反而是月惠妃和可禎。
他們娘倆抱在一起嗚嗚咽咽,嘴裏還不忘念叨我和江知栩好狠的心。
說還不如把那陸乘淵擄來,屈打成招讓他甘心做駙馬算了。
我攤在鳳椅上皺眉。
他陸乘淵一身武藝,哪是我能擄得來的。
再說,強扭的瓜不甜,是吉寧都懂的道理。
我那日,與吉寧聊了許多,說北國那邊天寒地凍,既無豬也無樹,更無處行俠仗義。
吉寧卻說,她皮糙肉厚不怕凍,沒有豬的話就養些傻麅子、梅花鹿,不能行俠仗義就當冰雪女王,人在哪兒就有哪兒的活法。
我還勸說,那北國君王隻是看著君子翩翩,實際是不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都不知道。
吉寧卻說,那就扯平了,我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他不是以為我溫婉可人麽?我正好去嚇嚇他。
時至那時,我都以為她還是在慪氣。
便又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陸乘淵或許隻是遲鈍,或許還沒反應過來呢?
吉寧這才望向小廚房的炊煙之外,悠悠地說:“從前,我不學無術,不懂許多道理。也幸好這一年,為一個人用了一些功,看了許多書,才知世界之大,成王者難,才知承血緣之厚的同時,也理應承天下蒼生之任……皇家之人,從不該是自私的,不是麽?”
不是麽?
我也隨吉寧,看向嫋嫋炊煙之外。
我們在這皇宮中,一生宿命既定,經緯交織,掙脫無門。
若能自私,則天下易亂、蒼生易苦,若不自私,則血親相離,一生取舍……
無論怎麽選,都無從破局。
我緊緊地握著吉寧的手,像那年在桂花樹下第一次謀麵一般,苦澀著相視而笑了。
吉寧是大福之人,定能如我一般,得識良君,逆風也可翻盤吧。
“鶴為猛獸,尚可搏鷹,我為公主,理應和親。小嫂嫂就安心放我去吧,不要讓哥哥禦駕親征,不要讓天子守國門,我想你們幸福,想百姓安寧啊。”
我……
我再次沒出息,涕不成聲起來。
……
直到確定好吉寧和親事宜與日期,月惠妃和可禎才慢慢接受既定的事實。
可禎說:”姑姑和親路遙,日後還有機會回來看我出嫁麽?”
我哭笑不得,撫著她的小腦袋說:“你這小丫頭,方才四歲,怎就想這種事來?”
月惠妃也心疼地一把抱過可禎,說我的可禎長大可不要去和親,母妃不要,不要嗚嗚嗚,我們可禎定是要嫁那心心相印之人的。
是是是,必須是啊。
如今要圓那盛世宏願,不就是為了普天下之人,無論貧富貴賤,地位高低之女子,都能嫁心心相印之人,過平順安寧的人生麽?
可禎又嘟著一張小胖臉,說娘娘,我們為吉寧姑姑辦一場歡送宴如何?
“你個傻丫頭,去和親哪有歡送的?嗚嗚嗚……“月惠妃又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可禎便將一雙無助的大眼眸投向我。
我無奈著將她攬入懷中,柔柔地說:“好。”
於是,宴還是辦起來了,可卻不是歡送宴,而是賞花宴。
不止邀了吉寧和眾妃嬪,還叫上了端太妃和春太妃,在花香四溢的上林苑中放下世俗煩惱,走走停停,看著爭相競放的花兒,嚐嚐春日小點,暢飲一杯好酒。
如今已是深春,上林苑中繁花似錦,春意盎然。
陽光透過層層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給這寧靜的園林增添了幾分生動與活力。
微風拂過,花瓣隨風輕舞,仿佛輕盈的仙子在翩翩起舞。
空氣處處彌漫著淡淡的花香。
前線戰事已息,宮女小吏們惶惶不安的麵色也逐步恢複如常,精心修剪了花叢與枝丫,讓上林苑中一處一景,美不自收。
吉寧卻依舊嘻嘻哈笑著,還帶了自己做的好些小點,催著我們多吃一點、再多吃一點,仿佛我們以後再也吃不到了似的。
端太妃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三公主來,就一直慈愛地看著吉寧。
林宜妃揉著一雙黑眼圈,捧出一摞詩簡,說自己熬了一夜,將雲華皇城及宮中所有的人和事兒都編作詩,讓吉寧帶去北國,日後想家了就能看看。
吉寧皺著眉頭接過,悄聲對我說:“宜妃可真能寫,這多沉啊。”
可其實她不知道,我昨夜也偷偷畫了好些畫,畫了宮裏的四季如春,畫了宮外的人間煙火,還畫了專心下廚的吉寧和得意揚揚的吉寧,命小伊悄悄放於她的桌案上,甚至私留了幾張。
薑淑儀還將一把看似薄烏木所製,實則精鋼打造的折扇送予吉寧,那折扇上繪著精致的鴛鴦戲水圖,實則展開可變利器,還神秘兮兮地告訴吉寧,那北國君王若敢於她不軌,可一扇封喉。
嚇得吉寧都瞠目結舌起來,看著身形嬌嫋的薑淑儀一臉狐疑。
她還不知薑淑儀並非妃嬪,不過徒有妃嬪虛名罷了。
我便笑著推開,腹中皇兒還調皮地踢了一腳,被章貴妃扶住。
她又是遲遲才來,依舊一臉的傲然姿態,看著吉寧道:“妾也沒什麽好送的,但也著實佩服吉寧公主自願和親之勇,就跟公主喝上一杯如何?”
“好啊!“吉寧端起酒杯,與曾經針鋒相對的章貴妃相對著一飲而盡。
月惠妃雖仍然傷心,但在這樣的氛圍下,也逐漸放下了擔心。拿起一杯酒,輕輕地抿了一口,然後抬頭望向花叢。
那兒,可禎正無憂無慮地追著蝴蝶,紮著兩個小羊角,像普天下無憂無慮的孩童無甚差別,卻異常可貴。
追著追著,又倏地想起什麽似的,邁著輕快的步子跑過來,跑至吉寧身旁,拽著吉寧的衣角,眸中滿是神往和敬仰:“姑姑,姑姑,長大了,可禎也要像你一樣,做一個勇敢、舍身大義之人。“
“不要,“我平生第一次,見吉寧如此溫柔,她柔柔地笑著,看可禎的眸中滿是疼愛,半蹲下身來,極認真地對可禎道:”姑姑遠去北國,就是希望可禎以後可以做一個自由快樂的孩童,不必擔什麽大義重任,可以做一個,世人口中,真正的公主。”
不知是不是眼離了,我竟遙遙地看見,上林苑的門外有一襲熟悉的黑衣,佇立了許久,可再轉眼,卻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