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著十歲那年的記憶,隨著夢中拚湊的細枝末節。

幾乎毫不費力地尋到未央庭。

又毫不費力地穿過那條伴我逃出生天的隱蔽小徑,經過一直眼熟貪睡的白貓,費力地穿著玲瓏尋來的宮女服,爬上一棵滿是枝丫的大樹。

然後用力又小心地向未央宮的方向探望。

果然,這是個好位置,望得見宮門外跪著的臣子,望得見宮門處的皇上、太後他們。

“皇上三思啊!”

隨著風中隱隱傳來的緊張氣氛,我屏住呼吸,心跳加速。

宮門外的臣子們跪地不起,頭低得幾乎觸及冰冷的石板路。

我離得如此之遠,站得如此之高,依然能感受得到皇上的臉色陰沉如墨,太後的表情也凝重異常,整個未央宮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氣息。

在黑夜中,尤為清晰。

臣子們紛紛上奏,我聽不真切,隻依稀聽得“睿王功高蓋主,背後必有陰謀,若不早作打算,恐怕……”

“睿王幼年就擅妖術,先帝早將他視作災星,皇上慎重啊!”

“睿王不祥!”

……

絡繹不絕,揣測與猜忌平地而起,似無人相信,這世間真有睿王這等人,森冷神秘,幼年而知仆算、天命,卻心境純良。

好在他們話音未落,便被皇上揮手打斷。

“朕自知睿王之心,爾等不必多言。”皇上的聲音雖然平靜,可我能感受到那股難以言喻的沉重。

“陛下,臣等並非無的放矢,實在是睿王近年來權勢滔天,朝中無人能製,若讓其繼續下去,恐怕……”

臣子依舊哀哀請命。

無人能製?西南與北境不是相互製衡麽?

我想起昨日得見的長公主,一時好似明白了什麽。

有人欲借大臣之手,想要掰倒睿王,那人,是長公主,還是……天子?

或權利之驅,政治之困,不管多良善之天子,為治世,也要畏人言?

也要割舍血親?

血親……

可若睿王真能知天命,此昔局麵,他應不能不知,他現在何處,不來看看麽?

他……

我恍然驚覺,他護我,幼時一直護我,少年一直護我,若他來看今日之局。

會否光明正大,還是會如我一般先悄悄探知。

我想起十歲那個拉我逃出未央庭的少年,他若在,他會不會就在身邊?

我站在被枝葉隱蔽的高處,看著遠遠的未央宮門外僵持不下的皇權和臣意。

終忍不住敞開手臂,隨著瀟瀟夜風,瀟灑向後傾倒,坦然地從樹上墜落。

任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靜逸的弧線。

任自己在即將接觸地麵的瞬間,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緩緩放回了堅實的大地。

那股氣息無比熟悉。

十歲神奇的熟悉,幼年隱秘的熟悉,還有不知前塵過往千絲萬縷纏繞地熟悉。

我睜開眼,果然看見那個覆麵之人,身著黑色銀絲錦袍,周身透著一股子冷峻之氣,看我睜眼,似要張嘴說什麽。

可好像又不敢說什麽,隻冷冷將我放下,眸色森嚴地看著我:“姑娘不知,未央庭是禁地麽?”

“知,可我想見你,隻能來這裏。”

他愣了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回答。沉默片刻後,他輕聲問道:“為何想見我?姑娘難道不知我是誰?”

“你是睿王,未央宮門前臣子畏懼、天子為難的睿王,江知栩。”我仰起頭,也不知哪來的滔天勇氣,直麵他雙目。

他好似愣住了。

明明呆傻,又故作老成冷淡的模樣,輕哼一聲:“哦,那姑娘不怕本王?”

怕?

不怕。

我好像一點不怕。

如今觸及到他,就在眼前,心中隻有一股別樣的難受。

那難受不是恐懼,更不是不適,是撕心裂肺的痛,是似是故人來的心悸,是不想讓他再次悄然溜掉的慌張。

“江知栩,我不怕你,也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走掉。”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