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鬼?還是人?

陸乘淵站在原地呆愣了足足一分鍾,就這般看著那軟糯的小身板直挺挺地倒下,一時間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可好似……又不能放任不管,最重要的,是終還是有些少年心性,忍不住好奇來。

再看這四周,卻無其他人影。

於是便試探著走近來,再走近來,大約三百米的距離,才看清那人影。

是人。

還是個約莫隻有七八歲的女童,麵色蒼白,雙眼緊閉,似乎已經昏迷過去。

可奇怪的是她並未束女童常有的發束,發髻盤的如同一個婦人。

這麽小的姑娘,斷不可能出閣罷?

她是誰呢,這般慌張,是在宮中受了什麽委屈?

陸乘淵心中的好奇越發強烈,他也不是沒聽過宮裏前三年有個年僅五歲入宮為妃的女子,隻是當時的他,卻始終不能與那等尊貴榮華與麵前這被嚇到可憐嬌弱的小身影聯想到一起來。

他於是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女童的臉頰試圖喚醒。

可女童依舊昏迷著,隻意識不清地含著:“娘,娘……”

不知為何,陸乘淵聽到這呼喚,忍不住心中一陣酸澀,呐呐道:“你也沒了娘親和爹爹麽?”

女童神誌不清地點頭。

陸乘淵心中的憐惜便更甚了:“我也是約莫你這般大,沒了娘親和爹爹。”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這聲低語起了什麽效果,那女童在陸乘淵的懷中稍稍安慰了一些,周身亦不再顫抖,隻嘴中依舊念著:“不要,走開”之類的話。

陸乘淵環顧四周,不見人來,也不敢喚人,隻得壯著膽子地問:“小妹妹,你醒醒,你不要怕,你告訴我你是住在宮裏麽?你要去什麽地方?”

也許是陸乘淵的話音太過溫柔,也或許是身邊有溫暖的胸膛給了些膽量。

這姑娘,竟在這時微微睜開了眼睛,一雙明亮的眸子直視著陸乘淵。明亮得仿若一片清澈的湖水。

隻是,依然虛弱,意識並不太清楚:“你是誰?”

她聲音細如蚊鳴,卻讓少年時一直沉浸在武學中的陸乘淵感到一陣別樣的溫暖。

“我是……”話未出口,又想起師父與那小黃門郎的叮囑,立刻噤了聲,思慮一會兒道:“一個低等黃門,來幫主子辦些事情,路過這兒,見姑娘躺在這裏……”

“誒,姑娘……”

可他幌子還沒編完,又見女童神情恍惚起來,他撫了撫額,果真滾燙。

“姑娘,你不能睡在這兒,你醒醒,你叫什麽,住在宮中什麽地方,我……“

可女童不等她回答,剛剛還清澈的眸子遂又閉上了,臨了隻說了一句:“我叫早兒,住在……“

她手往一方一指,又沉沉睡去。

這……可怎麽是好呢?

此時還未至一刻,小黃門郎還未來接應,他也不知這姑娘究竟是誰,該等還是該找人。

也按說,他不該擅動的。

可年少時的衝動哪經得過理智?何況又覺是惺惺相惜之人。

她燙的厲害,他覺等不得,又想女童不重,自己的身手應可以掩人耳目的,隻好一鼓作氣將那女童背在身上,順著女童的方向尋去。

一路還不忘對身後的女童說著:“早兒妹妹不要睡,我帶你尋人。“

……

這是年少的他第一次溫柔如兄,溫柔到自己都覺得詫異,年少不懂何為心動,他隻知看這女童的第一眼就覺得那般心疼。

她小小的,柔柔的,如一隻受驚小兔兒般撞進他的視線裏,就再也挪不開了。

陸乘淵就這般小心謹慎地背了一路,才覺宮中果然甚大,直到走到一處園子時,才見人影。

再往前,好似有一對宮女走來。

他喜極,想張嘴卻不敢喊,理智終究尚未被衝刷,隻好將“早兒“輕輕放至她們來的方向,身手敏捷地偷偷躲在陰影裏。

其中一個宮女很快發現了她,驚聲道:“這不是晨起一直尋的……”

話未說話,從旁宮女趕忙捂住那宮女嘴巴:“莫要聲張,快去稟告長公主,另尋長樂宮的太醫來……”

長公主?

可是……

陸乘淵心中一驚,可看宮人們來去匆匆,知已不能久留,見早兒已安全,隻好迅捷地越過去,沿著來時的路躲躲藏藏著回到寥無人煙的掖庭。

隻見此時,小黃門郎已到,正焦急地在原地踱步,見他來,急的不成樣子:“你你你,不是叫你莫要亂跑麽?”

陸乘淵有些愧色,隻得再扯謊道:“剛剛尿急,尋了個僻靜處……”

“也罷,”小黃門郎顯然未疑,歎著氣打斷他的話,再看橫豎左右卻無人,才小心道:”隨我來吧……”

……

陸伯靜靜地回憶著這些,待回過神來,才見夕陽已過,夜色漸漸漫過來,他有些唏噓地扯過一絲笑意。

想著若不是因這機緣,又確敬仰少年先帝,自己也無那般意誌,在宮中守了一年又一年,做了那幾十年的暗衛司史。

其實時至如今,他都說不清他對太後究竟懷著什麽樣的情感,可惜太後也不允他說。

他隻知,此生並無甚悔。

唯可惜的是,他師父並沒有見過盛世,也並沒有給他機會伺候終老,他師父在將他交予先帝身邊時就已患重疾,於半年後閉上了眼。

而此後,他的親人就隻有先帝與太後。

再往後,先帝也去,他便誓死護著太後。

直至……太後也不需要他了……

隻是,他此生都注定無機會告知太後,他最先認識的其實並不是先帝,而是那個小小的,軟軟的,如受驚小兔一般的“早兒”……

也沒可能告訴太後,他是因此,心中才再沒有住下其他女子的。

……

“師父,你怎又笑了?”少年陪坐石階上哀愁到入夜,卻見陸伯嘴角扯過一絲笑意來,十分不解。

但他看不懂,那笑容裏到底摻雜了好些酸澀。

“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有些感慨罷了,”陸伯站起身來,在月色中活動了下筋骨,又沉沉歎口氣來,問少年道:“你可否聽說,太後薨逝時……是怎麽樣的狀態?”

“狀態?”少年蹙眉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道:“哦哦哦,我聽說太後是壽終正寢,走時是笑著的,還喚著先帝,皇上、皇後,還有好多皇子皇孫公主仆從們皆伴在旁……”

笑著的,喚著先帝,皇子皇孫都在身邊……

那便好,那便好……

陸伯放下心來,再看天邊一輪明月,心境似乎也隨之明朗起來。

月光如洗,灑在兩人身上,少年望著師父,似想到了什麽,試探著問:“師父,您真跟太後不熟?”

“不熟!”

被吃了閉門羹,少年又機靈道:“那師父是不是覺得,太後那樣安詳地離開,是福分,您也就放心了?”

這次的陸伯,終於沒聽出少年的試探來,隻點了點頭,目光柔和地望著遠方:“是的,太後能含笑而終,身邊有人相伴,必是心中無憾,圓滿則不必我等小民擔心……”

少年聞聽,擔憂之色又上心頭:“那師父您呢?若有一日……”

可話未說完,就被陸伯佯裝惱怒著擺手打斷了:“我的事,你少打聽。倒是你,小小年紀,別想太多沉重之事。你有這些心思,倒不如想想大丈夫該如何努力,如何成大遼之棟梁,另……如何讓張家女娃日後瞧得上你!”

“師父!”少年羞紅了臉,心道薑到底還是老的辣,師父怎看出他喜歡張念念的呢?

不對,剛差點就打探出師父的過去了,怎又被反將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