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元二十三年,看著宮中幾近長大的皇孫、皇孫女們,我覺得自己好似已經很老了。

小非晚這年,已經快要至金釵,看著穩重許多。

因身為福澤長公主,她身上的職責與學業變得變多,已經不能常來陪我解悶。

我倒不覺其他,好似也習慣了無聊和孤獨,常看著窗台上已經養得肥壯的貓兒,覺得歲月悠悠,靜逸安閑。

去年我無意中撞見婉兒與一名禦前侍衛偷偷在月下賞月,便派人暗中跟隨,果然發現兩人時常相依。

隻是兩人行事單純,隻是聊天、相依著賞賞月,從未曾有過越軌之舉,才放下心來。

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直接向婉兒詢問此事。

哪知婉兒再次跪下,直拒我再問,愣說自己命就是太後給的,她既然曾經許諾說不會離開太後,就絕不會婚嫁。

我歎口氣扶她起身,問她是否喜歡那侍衛?

她低頭不語,眼中含著淚光,搖了搖頭。

我有些無奈,故意瞪著眼睛命她看著我,不許撒謊。

她這才拾起淚眸,又倔強又可憐地僵持許久,才終於點了點頭。

可即便點頭,她也還是講,她雖然喜歡那侍衛,但也自小看過父親於母親的背叛,便不想經曆情傷,也斷不會同他有任何情感瓜葛,她也早已同他講清楚,他們隻是朋友。

隻是朋友?

傻丫頭。

朋友會在月下相依互述衷腸?朋友會因分食心念的點心而相視而笑?朋友會因遭遇倏然落雨而躲在短裾的房簷下麵頰微紅?朋友會在彼此的眼中尋找溫暖與對方的影子?

……

我望著麵前這個我於她五歲時救在江畔,身出士族卻孤苦無依的姑娘,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我怎能狠心將她永遠拘於我這個孤寡老太的身邊呢?

我擔憂的唯有這侍衛夠不夠格配得上我的婉兒,又是否真心待我的婉兒罷了。

我心知她心中所承受的創傷與立誓的矛盾,遂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勸慰道:“傻丫頭,人生苦短,何必讓自己如此辛苦?世間雖有辜負卻也有溫暖,不能因幼時創傷而不敢試錯,反而錯過對的人,也不該因哀家而誤了自己,這並不是哀家希望看到的,你若是真心喜歡那侍衛,就應該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若那侍衛是真心敬你護你,哀家亦會支持。”

“可……可若婉兒嫁人,太後怎麽辦?”她聽了我的話,眼中淚光依然閃爍。

我不免柔柔地笑了。

婉兒跟了我近二十年,好似比旁人更了解外人眼中,那個尊榮一生、曾被迫接納權勢的我,實際上究竟有多孤獨。

她知我自花信年華起,心就已然靜默如石。

以至於後人常讚我一生幸運,隻有少數人知我心中多少次悵然所失與落寞無助。

其中,就包括婉兒。

如今天子事忙,兒女也悉數有了歸宿,雖依然常能攜家眷入宮陪我,卻再不能時時相伴左右。

她應是怕我餘生不能解困,再無人常陪而再生閉目之心吧。

“傻丫頭,”我又笑了,“哀家自有宮中人照顧,你擔憂什麽呢?人生路長,你應有你自己的精彩,你當真以為,你就這般封了心似地守著我,哀家就能開心了?除了皇子公主們,你的幸福,也是哀家晚年最美好的慰藉啊!”

“可……”

“可什麽可,”我看著往日聰慧的丫頭犯傻,又忍不住道,”哀家自有哀家的方式度過餘生,何況,那偷我婉兒心的小侍衛,哀家還未驗過,怎就能隨意賜婚呢?你嫁不嫁的了還另說呢!”

我這般伶牙俐齒,婉兒都被我說愣了,一時竟也再想不出反駁之詞。

眼中還執著淚,都被我說得忍不住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