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堂何尋章台路,巷角去看洛伊人……

這是她十二歲那年,街角巷尾的浪**男子口口相傳的句子。

詩中寫的,正是她自己。

大意是,風月樓豢養的“神女”終於肯露真容了,真真兒是個身纖柔細,稚氣與風月並存的雛兒。

這雛兒自幼被樓中的老鴇精心培養,琴棋書畫、歌舞詩酒無一不精。

初登台亮相,便以一曲《琵琶賦》驚豔了四方賓客,自此名聲大振。

每日前來風月樓的貴客絡繹不絕前來垂涎,他們或為一睹“神女”風采,或為一試能否俘獲這位神女的心。

紛紛議論,究竟誰人才能初嚐此身。

老鴇價格不菲,台下躍躍欲試卻羞於囊中。

那年正是雲太妃謀反之年,宮中步步荊棘,宮外疾苦與奢靡並行。

那年,她十二歲,我九歲,我正掙紮在剛剛失去嬤嬤的惶恐中,她卻已抱著琵琶薄紗遮麵,流連在青樓酒醉的男子之間,以琴聲悠揚、舞姿翩躚取悅於人。

我尚有江知栩於我身後默默相護,有吉寧為我掄起鍋鏟。

而她……卻隻得無能為力著,親眼見娘親全身潰爛而亡。

隻留下一些根本不及她贖身零頭的銀兩。

盡管那是她娘,極盡所能換來的。

她遠遠看著她娘垂下的手臂,終於知道,自此以後,再無人……能護她……

老鴇冷眼看著那漸已冰冷的屍體,捂著鼻子不許她靠近,還讓她莫要太悲傷,說她娘死了也不失為一件壞事,終歸是不用接客了。

並勸她好生再養一年身子,再潛心學一年琴藝舞藝以及適於風月的詩詞歌賦,待過完了金釵之年,好給風月樓撐門麵,挑起侍奉達官貴人的大梁。

她卻未落一滴淚,冷著眸咬著唇對老鴇道:“不必了媽媽,女兒現在就可以……”

“啊?”老鴇愣了不足三秒鍾,遂欣慰著喜笑顏開:”好好好,我就說自己這雙辣眼看不錯的,果真是買了個好女兒!”

她未再與其說話。

看著抬屍之人全副武裝地用一張髒汙的白布裹了她娘的身子,內心隻有一念:倘若真的逃不開終身為娼的命運,也要做那枝頭的雀兒,做那最耀眼的“神女”。

於是不日,便有詩人為其作讚。

即便,他們讚的,不過是她“神女”之姿,讚她窈窕身段,讚她那雙清澈卻帶著深邃悲傷的眼眸,也讚未來究竟哪個腰纏萬貫的幸運蛋,可以與她共度纏綿悱惻的雲雨**……

一年後……那個幸運蛋出現了。

還好,是個長得不算太差,心眼子也不算太多的官家少爺。

此時,她已有自己的盤算,便覺也算是各得所需,不算太虧。

那一夜,她強忍著悲憤一夜承歡,晨起時看著身旁酣睡如豬的官家少爺,身體很痛很痛。卻……周身麻木。

她同我講,她那時的心早已如同被冰封的湖麵,寒冷而堅硬。

可她並不覺什麽。因為她也如願借著這官家少爺,結識了更多達官權貴。

更是極快的,因其聰慧、貌美、年幼,且習得詩詞歌賦而成了權貴交易的物件兒。

那些日子,她逐漸著,既能在權貴交易中察言觀色、如魚得水,又能遊刃有餘地幫主顧打聽些事情,從中謀得一些好處。

十三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她卻如同已在風月場佇立了很多年……很多年……

直到知元八年的冬天,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垌丘,白茫茫一片。

那場大雪過後,我好似漸漸從失去嬤嬤的悲痛中走了出來。

而薑太妃,則在那時,第一次見到了改變其一生命運的宗正大人。

……

她說,她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被遞送給宗正大人的。

她隻記得她第一次見他時,並不知曉他身份,也不知將她遞送給他的人知不知他身份。

但他看著……年歲已是不小,鼻梁高聳,嘴角的線條卻略顯僵硬,似乎很少展露笑容。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光看著有一絲駭人。

聽遞送她的人密語交談,她有點子害怕。

因聽起來,這人似乎很厲害,房中也不缺妻妾。

這樣的人,對她這般女子大概率是不會憐香惜玉的,她不是沒見識過。

可那人,隻意味深長地伸手抬了她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盯著她的眸看上許久許久,看得她都有些慌張了。

才撫著胡須,說了一句:“確實不錯。”

可那夜,卻隻考驗她才情和學識,詢問她這一年來如何遊走在權貴之間,用什麽法子做些細作之事……

細作?

她所為不過是為生計,從不曾敢做什麽細作,也不懂什麽是細作。

隻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什麽了不得的人?

便假意梨花帶雨起來:“小女不是什麽細作,所為皆是為了生計,所做的也無非是些詩詞歌賦風月之事,以娛人耳目而已,大人莫要說得這般駭人……嚶嚶嚶……”

她的聲音柔和,帶著一絲顫抖,仿佛是在強調自己的無害,同時也是在試探對方的反應。

那人看著她,似乎在衡量著她的話中的真假。

片刻後,他便摸著胡須輕輕一笑,那笑聲中帶著幾分玩味,“既然如此,”他緩緩說道,“那今夜,就讓我們來談談詩詞歌賦吧。”

她聽之,也不及那人猶豫。

熟練地踱至琵琶前彈了一首曲子,而後趁那人陶醉於靡靡之音之時,又熟練地換上一身細紗綢緞,白皙的膚色若隱若現藏於衣中。

乖乖跪於那人麵前。

可奇怪的是,那人卻並未動她分毫。

還給剔透單薄的她罩上了一件外衫。

“大人這是?”她疑惑著問。

“我若買下你,善待你,你可願畢生效忠於我、感激於我?”他扶她起身,緩緩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