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柳大人果然如約送來了三名女子。

其中,如我所料,正有煥蛾之女,翠兒。

她長得與母親極為相似,是個麵容嬌小,容貌秀麗的女孩子,雙眸清澈如同山間的溪水,波光粼粼,粼中含淚,映出一副天真無邪卻膽怯害怕的模樣。

她身型單薄,穿著一件打著不少補丁的深衣,站在那裏,和其他兩名同樣緊張的女孩子一樣,雙手緊緊地抱在一起,小巧的腳尖時不時地輕輕觸地,緊張和不安盡現於我眼前。

師爺殷切地對我道:“沈公子,柳大人昨日命人拿著那縑帛挨家挨戶地對照,但限製諸多,所以好不容易才尋得這三名女子,您別嫌棄,都是心甘情願的,您想挑誰都可隨意。”

“師爺可與我一一介紹一下麽?”我手執折扇,秉著入戲認真不留破綻的原則,將眼眸定在三名女子身上看來看去,一臉的猶豫不決。

“那是自然,”那師爺拿著一張寫有名單的竹簡,認真而又一本正經地念道:“這個是張屠戶家的女兒,張氏,今年剛好及笄,自幼聰慧,勤快能幹,家中雖是以屠為生,但她卻有著不同於常人的細膩心思,會燒菜,廚藝非常了得。別看她力氣大,其實性格溫和,待人接物總是恭敬有加,孝敬父母,深得鄰裏好評。”

師爺頓了頓,又接著介紹道:“第二位是李鐵匠家的女兒,名叫李紅葉,今年十七,自小便隨父親學習打鐵,但長得好看,也有著女子該有的細膩和柔情。她不僅精通鐵藝,還擅長女紅呐!”

“最後一位是周……家女兒,周翠,今年十四,“師爺皺了皺眉,欲言又止:”不過吧,這姑娘前些日子剛病死了個娘,怕您覺得不太吉利,您……”

“無妨,你介紹就是。”我一臉饒有興致的樣子。

那師爺便將話咽回了肚子裏,繼續道:“這小姑娘,無論是裁剪還是縫紉,都做得精致無比,平時也靠這手藝幫著她爹填補家用,是個不愛說話的,不過算得上溫婉,看公子自個兒喜歡呐?”

“嗯……”我沉吟了片刻,繼續故作猶豫地盯著這三位姑娘,心中卻是酸楚。

能被帶到這裏任我挑選,基本都是身世不佳,或……不遭父母疼愛的女子。

除了翠兒之外,張氏是個身材高挑的姑娘,長得略微壯實,眼神裏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堅定和果敢。紅葉則很嬌小,瘦弱的身軀卻不得不以打鐵為生,也是讓人心疼。

三人站在那裏,各自帶著不同的氣質,卻同樣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憂傷和無助。我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同情,想到她們各自背負的故事和命運,不禁感到一陣沉重。

但當務之急,是先救翠兒。

我也不再猶豫,語氣似乎還帶著些許遲疑:“師爺,你看,這三位姑娘各有千秋,張氏廚藝了得,紅葉精通鐵藝又擅長女紅,周翠雖然年幼,但裁縫技藝也是一流。實不相瞞,我心中已有傾向,但又怕冒犯了你和諸位姑娘。”

師爺聽我這麽說,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諂笑著回答:“公子,您是咱們這裏的貴客,哪裏會有冒犯之說。您隻管選,師爺我去通知柳大人就是。”

我輕輕點了點頭,折扇輕敲手心,一本正經道:“其實,在我看來,人生若戲,各自為角。周翠幼年失怙,命途多舛,肩負家重,其堅毅與勇敢,令人欽佩。若本公子能施以援手,使其境遇得以善變,亦不可謂不是善舉。何況,嬌豔欲滴的,招人喜歡,所以,我選周翠。”

師爺聽後,皺了皺眉,提醒我道:“公子果然心胸寬廣,但不再選選了?師爺我也不好不說,這翠兒是好看,但周翠之娘……可是通奸枉死,會不會……不吉利?”

嗬……

還挺負責,管得挺寬。

我也無意理他,隻裝作一臉色欲薰心的樣子直勾勾地盯著嚇得縮在那兒不敢動的翠兒,舔了舔嘴唇道:“沒事,本公子不在意這些術士之說,就……她了。”

餘光中,我分明看見玲瓏看向我的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陸乘淵,也是。

我想,大約是受不了我一個太後,竟演起這般令人生厭的角色來。

還演的,入木三分。

演的,我自己都心生惡心。

“呃……沈公子好眼光。”話既然都說到位,那師爺也不再多言,將驚慌如落單小鳥般的翠兒一把推過來,與我道:“這翠兒父親都打點好了,沈公子現在就可帶她補補身子,從此,就是公子的人了。”

我看著倒在麵前的翠兒,心疼,卻未敢攙扶。

玲瓏步前一步,又大約想到不能露什麽破綻,又停了下來,掩著嘴巴站在陸乘淵的身後。

“玲瓏,帶翠兒姑娘去我房中,洗幹淨了,換身好看的衣裳。”我狠著心,意有所指道。

玲瓏也不再遲疑,攙起驚魂未定的翠兒,便回了客棧。

……

天不知為何,下起了小雨,雨絲如細針般輕輕灑落,打在屋簷上、窗欞上,發出細碎而又連續的響聲。

那師爺,便也不再多言,命人帶上另外兩名可憐的女子,匆匆消失在小兒細密的雨水中。

我站在客棧的門口,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小雨,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難受。

說不上為何的難受,仿佛這雨,總是能勾起人心底最柔軟的那一麵。

我想起了翠兒,想必此時她已經被玲瓏帶到房中,換上了幹淨的衣裳,不知她是否還在害怕,是否已經平靜下來。

我竟突然,有些不敢回房,怕看那無辜害怕的眼睛。

這樣想著,淅淅瀝瀝點在身上的小雨突然間不見,我抬頭,見陸乘淵已舉著一把箬笠蓋過我的頭頂。

“公子,回房吧。”他柔柔地說道。

我看著他,竟好像能穿透這聲音,看見許多年前,那個護我於身後的先帝似的。

果然,雨最能惹人憂愁呢。

還是……快些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