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真要這麽做?或者讓陸司長拿上令牌,去洛水找人來救她們不行麽,何須我們演戲?”回到客棧,昏暗的房間內,玲瓏服侍我躺下,輕聲著問:“快馬加鞭……還不到一日路程。”

“不可,你覺得彩雲鎮官府如此作為會是空穴來風?洛水官府會真的一無所知?”我輕歎一聲,在夜色裏剮了下她柔軟的鼻梁,也輕聲回道:“你啊,別再琢磨了,現在離辰時可沒幾個時辰了,快去睡,天亮時還要演戲呢!”

“好好好,玲瓏遵命。”玲瓏不再多言,小心地關好窗戶,便打著哈欠去旁邊榻上睡下了。

我雖如是說,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我實是沒想到,我們來這小鎮上是本為好生休憩調養一日的,卻遭遇諸多,比趕路還忙。

不過也算得陰差陽錯。

不然即便到了洛水,也恐被糊弄,掃不清這嘔人的汙垢,給不得百姓交代。

那此次掩人耳目、費勁心思出宮,就沒什麽意義了。

但其實,也我本可以去密信於宮中,命人來嚴查,自己可不必演什麽戲碼,但有內心驅之,說不清自己何以如此執著。

也或許,是我這一聲,太過乏味,偶有這般自己探案的時刻,也是激動的吧。

好在,玲瓏和陸乘淵也不敢反駁,或者,同我一樣不謀而合,這一切便顯得順理成章起來。

我亦不知,自己為何又要幫那傻傻的婦人,大概是感念於我從未曾體會過的母愛,又想到自己也是母親,終是動了惻隱之心吧。

其實煥蛾不願遠走的原因,再簡單不過了,她是想到自己未及笄的女兒,又想到自己的丈夫是個什麽德行,所以寧願被打,都要回去。

她怕自己脫離苦海,女兒和兒子卻隻能繼續深陷泥潭。

她之所以答應丈夫將自己典予他人,是因這畜生想將未及笄的女兒賣入勾欄,她拚命阻攔不過,才稱寧願自己被賣。

於是,他丈夫竟奸笑著,將她以五十兩,典給那因打死前妻再難續弦的畜生,典了……整整五年!

現下,還不足幾月,她就被打成這般模樣。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念及子女,不願自己遠走,過自在人生。

我當時和玲瓏聽著,不知為何,恨其不爭,也憐其不幸。

我曾經以為,自己五歲離家,在深宮中小心謹慎,後全家因謀反盡數離世分崩,好不容易和江知栩攜手同渡,又遇生死相離,已是不幸。

卻不知,世間之大,比自己不幸的人,多了去了。

我有什麽可難過的呢?

我有錦衣玉食,尊榮地位,天下朝拜。

而這些處境卑微的婦孺,竟連棲息之所,都如此難尋。

……

我當時聽完,也並非沒想過直接拿身份施壓,那樣無需過多廢話,即可救得煥蛾母子三人。

可……小魚作妖,必有大鱷庇護。

一旦身份暴露,雖可抓得彩雲鎮貪官汙吏一籮筐,但打草驚蛇,豈不是給了有些大鱷銷毀罪證,逃脫懲戒的時機?

且天下之大,我雖可暫時以自己的身份,庇護住煥蛾母子三人。

但難保這世間,還有更多我所看不到的、抓不著的,如她一般依舊深受折磨的婦孺,隻能繼續在悲戚的人生中惶惶不可終日,或枉死,或凋零……

我輕歎一聲,目光如炬,盯著窗外漸漸轉亮的晨曦,心中已是決斷。

……

山中清晨到底與宮中不同,從客棧的窗外遙遙望去,山清水秀,溪流清淺。

我是在鳥兒的啼叫聲中醒來的。滿打滿算隻睡得一個時辰,頭有點沉。

但依然強打起精神來,穿衣束發。

“公子這些時日都未曾好生休息,還風餐露宿的,實在是遭罪,”玲瓏去端來了早膳,看著我那沉沉的眼袋,滿眼的心疼,“也怪玲瓏自己準備不周,實是愧對尚儀之職。”

“噓,怎又亂說。”我起身去關好房門,唯恐隔牆有耳,聲音極輕。

玲瓏愧疚地吐了吐舌頭,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哎,主子什麽身份,出個遠門這般委屈。”

“好好吃飯,別說這些了,陸之那邊都打聽清楚了麽,準備好了麽?”我問道。

“嗯,俱已妥當。”玲瓏答。

“那便好。”

我在桌前坐下,開始吃飯,經昨日之事,那客棧掌櫃果然不敢再鋪張,早膳收攬許多,無了葷腥,隻是簡單的粥羹和小菜,有的白麵饃饃兩個,足以吃得心安。

吃罷下樓,柳相士已命一位師爺前來,等在廳堂。

“沈公子可吃睡……”他見我下樓,本弓著身子行禮,可一抬眸,看到我那掩不住的黑眼圈,還是哽住了。

“哦,師爺不必擔心,大人如此款待,我自然吃好了也睡好了,主要是……與我那賤妾耳鬢廝磨了整晚,才搞出這般困倦模樣。”我順手編了個理由,有意壓低聲音,搪塞了過去。

那師爺便一臉的諂笑,看了看一本正經佯裝搔首弄姿耳朵玲瓏,說了句:“公子年輕氣盛,懂得懂得!”

嗬。

看來也是個酒囊飯袋的流氓。

我暗暗冷著眸,瞪了那師爺一眼,也是難為我家玲瓏了。

好在玲瓏並不介意,可見多識廣的陸乘淵竟替我倆紅起臉來,不自在地“嗯哼”了一聲,繼而對那師爺說道:”師爺久等了,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對對,我們柳大人已在府衙等候多時,公子隨我走吧……”

他踱至門前,引了路。

我跟隨著那師爺,心裏其實早已對今日的內容有所預料。

果不其然,隨著我們的腳步,柳大人的府邑逐漸顯露在眼前。

一眼望去,府邑外觀並不奢華,反倒有些過於樸素,門前的兩棵古槐樹下,幾名衣著簡樸的仆人正低頭忙碌,昨日那些個懶散的官兵此刻也站得筆直。這刻意營造出的清廉景象,真讓人差點就信了。

柳大人親自迎了出來,他的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言談間滿是對民生疾苦的關心。他提起水患後他所管轄的官兵辛苦,語氣中滿是憂心忡忡,仿佛真的將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似的。

“柳大人對待百姓,可真是如同慈父般細心呢。”我微笑著說,語氣中隱藏著幾分別有深意的讚譽。

好在他聽不出來。

“哎,沈公子過譽了,這都是我身為父母官的分內事。”柳相士儒雅而謙恭地笑著:”那本官就帶沈公子去參觀一下彩雲鎮,看看我們水患治理的情況,如何?”

“好啊!”我愉快著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