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元五年,我的恒牙終於長齊了。

我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牙齒整齊,雙眉修長,麵凝鵝脂,唇若點櫻,雙眸閃爍、燦爛如星,甚是滿意。

隻是宮中夥食實在太好,我的臉和身材依然肉肉乎乎的。

不過,好在有同樣肉乎乎的吉寧作伴,倒也不太為身材擔憂。

何況嬤嬤說過,我們才小小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和那些身材妖豔的人相比作甚?

嬤嬤說這話的時候,我和吉寧正等著炮豚上桌,嬤嬤還命小廚房偷偷給做了黃鴨肝羹、醬豆腐、椒鹽饅頭和五味飲。

這段時間,我可饞這些了。

這些時日裏長公主一改往日的寬容,管的很嚴,時常命我做好身材管理。

原因我也知道,我那年紀小脾氣大的皇帝夫君自那日找我聊了家中事宜之後,已經極少召我侍寢了。

嬤嬤雖表麵應允,卻總是背地裏抹淚,在茚耳和玲瓏等宮婢不在之時,憤憤地說娘娘不過一個七歲小童,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做什麽身材管理,光吃那些清湯寡水的,沒有營養怎麽行。

包括吉寧這吃貨,也時常跟著嬤嬤為我打抱不平,她和長公主的關係很奇怪,說不好親近與否,反正長公主不大管她,她也不太愛去尋長公主疼惜。

她們雖是親緣捆係的姐妹,關係反倒還不如我這姑媳呢。

而嬤嬤呢,最開始也總愛眯起自己那謹慎過度的腫眼泡,緊盯萬防著吉寧公主,但自從吉寧無所顧忌的五次三番來宮中討食,又總嬤嬤長嬤嬤短地撒嬌示好之後,我那心軟的嬤嬤竟主動卸下防備。

還時常在我麵前嘀咕吉寧命苦,說雖她身在皇家,看起來金尊玉貴不缺吃喝的,竟是這般可憐。

可憐麽?我也不知道,反正吉寧和我一樣,很小就沒了娘親。

甚至同我一樣,對娘親沒什麽印象。

即使是靜毓太後仙逝時,她已是童齔之年。

可她那母妃,好像並不關注她,而她對母妃的印象,甚至還不如身邊從小服侍的婢女熟悉呢。

所以吉寧講她失去母妃時,雖也覺得異常心痛,卻並沒有難過什麽。

她是由乳母養大的,可乳母也隻奶到她四歲有餘,便因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被她那不常見麵的母妃杖斃了。

吉寧說幸好,她還有哥哥疼呢。

江知栩這人雖處處麵冷,可還是懂護妹妹的,立誓要一生護她平安周全。

嘿,這句話,我總覺似曾相識。

她說起這些往事的時候,我嬤嬤竟在一旁涕不成聲,可吉寧卻沒事兒人一樣大口啃著手中醬豬肘,用另一隻油膩的小胖手若無其事地安慰我嬤嬤,在她後背輕拍道:“哎呀,沒事兒沒事兒,晉嬤嬤,吾都不在意,你哭什麽呢?”

她確實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她麵前這位恒牙初長的小嫂嫂,這半年總不被皇帝哥哥所召,竟絲毫不在意。

“本宮為何在意,不用陪著熬夜、不用縮在床角不是件極好的事情麽?”我嘟著嘴與吉寧公主爭辯,她以為我逞強,卻不知道我確實覺得好極了,獨享自己大床的感覺不要太美妙。

“哪裏好?你怕是不知道冷宮這個詞吧,那是個很可怕的地方呢?”吉寧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甚至張起自己的小手掌企圖嚇唬我。

“我知道啊?”我確實知道冷宮,隻是還不能把它聯想起來。

“那你可知妃嬪被棄是會被打入冷宮的?”她突然很認真地近前,趴在我耳邊神秘兮兮道:“那可是很恐怖的!”

“你所言不會是永巷宮的那位吧?”我細想之下,不禁打了個冷顫。

永巷宮是座費宮,這誰人都知,誰人都不敢靠近,它藏在掖庭的角落,幽深隱蔽,陰森至極。

那裏至今還依稀能聽見一些幽怨的歎息,以及“高髻紗籠向何處,六龍**看皇哥”的唱曲聲,那聲音伴著清晨黑夜的微風,顯得幽怨、空靈,聽得讓人脊背發涼。

相傳,那裏住著先帝寵幸一時的春妃,那是個溫柔靜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子,與先帝幼小相識,有青梅之誼。

可不知何故,這樣一個柔情似水之人,卻也藏著蛇蠍心腸。

她本是育有皇嗣的,卻還私下買通了內務府,利用經伏雨久淋的取暖木炭,加害其他皇嗣。

幸得那被他加害的宮妃是個聰明之人,以計識破,未讓自己的皇子受中毒之殃。

而春妃理所當然的因妄圖加害皇嗣被打入冷宮。

聽聞她即便被打入冷宮,卻還是個癡情的,日日喊著冤枉,盼先帝顧往日情分來看她,甚至時常站在永巷宮清冷的庭院中瘋瘋癲癲的唱著各式各樣的詞曲。

可先帝始終未再見他,甚至早薨都未有人來永巷告知。

她既未隨嬪位以下之伴先皇龍體剃發入寺,也未隨嬪位以上之晉位太妃,似是有意被人遺忘般,丟棄在永巷,是死是活都無人過問,也無人知。

隻是前些年,相傳一位宮女因忙辦長公主交代事宜抄了近路從旁路過,卻聞見永巷宮內傳來陣陣腥臭,好奇地從宮門縫隙向內張望,隻見黑夜中的院中楊柳樹下,似吊著一個悠悠****的身影,披頭散發的如鬼魅般一眨不眨的盯著她,雙目猩紅,小宮女差點嚇破了膽。

自此,即便永巷內依舊會時不時飄出歎息,也再無人敢理,更無人敢從此路過。

可這傳言確實聽之可怖。

好在今年我偷藝成功,學會了羹湯手藝,算是討得了江知栩一點歡心。

雖隻是一點點皮毛,學得四六不像,甚至差茚耳於十萬八千裏。

可江知栩愛吃,自我倆聊了家中事之後,他不再拒我羹湯於千裏,甚至有時我怕自己廚藝不精又被罰抄經,命人將茚耳做的那份也送去,他也隻點名要我做的。

甚至對月昌說:“朕口味寡淡,隻吃沈婕妤親手所做,命她不必再端了其他的份來。”

長公主聞之也欣喜不已,甚至尋了自己宮中有廚娘手藝的嬤嬤來**我。

而吉寧公主,卻聞之又犯饞癮,不再執著於冷宮之憂,一口一個“好嫂嫂”“好娘娘”地纏著我給她也露一手。

我得意允之,去小廚房好心搗鼓了半晌,連茚耳和玲瓏爭著插手都不讓,結果吉寧卻特別不給麵,她隻嚐了一口便吐了,還表情複雜地對我說道:“我哥哥怕不是味覺失靈吧,這到底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