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五、菩提五百年4(求鮮花)

原以為死裏逃生,最終卻因為寒潭水入喉,化冷成冰,錐刺般傷透舌苔,繼而咽喉,導致我無法發出聲音。

半個多月過去,群醫用盡各種手法,卻毫無效果。

“皇上,玄王爺剛剛入宮,現在已過了玄德門。”劉桂年從外頭一陣小跑進來,語氣中飽含著一絲驚喜,仿佛在間接地向景行然訴說著我治愈的希望。

“即刻傳令下去,玄王爺獲準以馬代步宮中,命人速去馬廄將朕的那匹翠龍給他送去。”神情,是難以抑製的激動。

“是,奴才這就去。”

當門被闔上,我望著他充滿血絲的雙眼,隻覺得無邊的心疼在心間翻滾。手指,落在他英挺的眉上,一點點地撫觸,想要撫平他的眉峰,更想撫平他所有的擔憂。

手背一熱,卻是被他按在了掌心。順著他的力道,穩妥如浮萍有依。

雙目一閉,眉頭緊蹙,麵色緊繃:“放心,絕對會沒事的。”

瞧著他這副模樣,仿佛那個不能發聲的人是他一般,我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過了這般久都無法醫治好,我已經不再報有希望了。那沉入寒潭身子徹底被刺骨的水席卷時,我甚至是想到了死。可是,景諾睿小祖宗的哭聲讓我不得不繼續和寒潭水爭鬥,最終等到了他的營救。

既然來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不過是一個啞了。上天對我,其實已經夠公平了,不是嗎?

“我、沒、那、麽、弱。”在他掌心一個字一個字地用指腹輕輕勾勒,我淺笑著安撫他,“又、不、是、四、肢、不、全、行、動、不、便。”

“你真有理了嗬。”睜開眼,一絲苦笑溢出那緊抿的薄唇,景行然揉了揉我的發,“一下子從一個活力四射的人衍變成一個有缺陷的人,紫兒,真當自己是神人,什麽樣的挫折都能夠一力承受嗎?”

瞬間,我大力地投入他的懷抱。雙臂,緊緊地攬住他,一如攬住了我的整個天地。在他的背上,我重重地寫上了一個字:“傻!”

隻要有他,有小祖宗就夠了,人要惜福,不是嗎?我這方麵的殘缺能換來景諾睿小祖宗的平安無事,已是上天對我最大的仁慈。

“蠢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居然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爺真想掰開你的腦袋仔細看看!”故作發怒的聲音,卻明顯可見語氣中的一絲顫抖。我知道,他在害怕。害怕我的世界,從此再不能開口。更害怕他的世界,從此再不能聽到我的聲音。

主動奉上自己的唇,我將他還想要繼續的話語悉數吞入腹中。

纏/繞/繾/綣,不知是誰的舌尖率先攻城略地,肆無忌憚般徹骨糾纏。舌頭探入的,豈止是口,分明便是彼此的心。

潮潤溫熱的氣息裏,我總算是在即將停止呼吸時被他放開。而反觀他,麵色如常,哪兒有半分氣喘之象。不得不怪造物主對男子與生俱來的偏袒之心。

“別、再、為、我、擔、心、了。”指腹在他背上徐徐勾勒,起承轉合,一筆一畫,仿佛都要融入自己的情感。突然發現,若是在未來的日子裏能夠這般親密地在他背上作畫,也是人生的一大喜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是嗎?

“我、照、樣、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加、可、以、聽、到、你、的、聲、音。”

啞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此自己的世界陷入永無止境的黑暗,從此自己的世界陷入鋪天蓋地的沉寂。

雙眼沒有失明,雙耳更不曾失聰,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而且,他的聲音性感富有磁性,那絲柔和的溫度,是支撐我繼續下去的力量。

感覺到景行然的手指學著我在我的背上一筆一畫著,我耐心地等待著他完成。竟不曾想,是一個耐人尋味的“傻”。嗬……這男人,還真是錙銖必較,將我剛剛的話又還給我了。

“皇上,玄王爺已在門外候著。”

“快宣!”將我帶到一旁的軟榻上躺下,又仔仔細細地為我脫下靴子。

“臣玄楓錦,參見皇上皇後,皇上萬歲,皇後千歲。”

玄楓錦依舊是記憶之中那個風采不羈的人物,隻不過歲月卻在他那俊顏上留上了一道淺淡的疤痕。不對,細看之下,這似乎是,被女子的指甲刮傷的痕跡……

“趕緊過來為紫兒把脈。”景行然自然是顧不上這些禮俗,忙讓他診治。

“是。”

七月末,熱意在整個皇宮中蔓延,我已不再能忍受酷暑。所幸景行然早有準備,將宮內的冰塊大部分撥到了我的沁紫殿。不過我想去寒潭的要求,卻被他屢次駁回了。

也難怪,我差點溺死在寒潭,其實這是個不大不小的陰影。雖然我不甚在意,可他,卻放在了心上。

這段時間,宮中正籌備著選秀事宜。各個符合的人選畫像已經被內務府提前挑選了出來送交景行然過目。而景行然也事無巨細地一一向我報備。

最終,他更是全權將選秀之事交予我處理。

明明他之前對我提過會廢除後宮,如今卻如此反常,我心上還是有些疑惑的。但是經曆了這麽

多,對於他的信任,讓我不再如同以往那般隻知兀自舔舐著傷口。他如此行事,定是有他的道理。那我,自然是要全力支持。

三年一次的選秀大典,奢華隆重。

那些待選的秀女早先便在宮裏安置下來,名單又轉送了一份由我過目。

秀女們已經由內監中的大太監挑選畢,將那些稍肥、過瘦、稍高、過矮的都撂了牌子。耳、目、口、鼻、發、膚、領、肩、背,有一處不周正的也已被淘汰,行規舉步,舉止不符者亦被撂了不少。到最後下來,龐大的秀女隊伍已不足一百。

盡管如此,卻還是得再讓我去從中挑挑揀揀,最終挑選出十幾名女子,參與到由景行然親自蒞臨的蝶幸角逐。

“皇後娘娘,各位小主已經帶到,請皇後娘娘定奪。”

有嬤嬤帶了人進殿內檢查各秀女貞潔,而其餘人則由我依次走過,從婀娜體態言談舉止中選出適合的人選。

不得不說,這一屆的秀女,當真是環肥燕瘦清秀美豔不一而足,景嵐國的美女不少。幾十個人恭恭敬敬地站成幾排。無論是橫豎左右,皆可見其站立整齊,如同行軍打仗的戰列,嚴謹以待。

“你們既然是被送進宮來的,便該知曉,一旦入了這道宮門,想要出去,便難如登天。”雲蘭手拿著我一早便記錄在錦帛上的字句,聲色俱厲地念著。

“皇上選妃,不在貌美,乃在賢。若想進後宮,便得知曉,所謂的爭風吃醋是後宮大忌。”

“你們之中,有人會就此一朝留名,有人會就此無人問津,是非榮辱,有得必有失。但既然是被一道宮牆隔絕了外界,那以後自己的命,便已經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

聽著雲蘭煞有介事地念著,那語氣那聲音,竟然張弛有度秉承著我一直以來嚴厲時該有的架勢,我頗覺好笑。

到最後,雲蘭總算是察覺到我唇邊的笑意了,懊惱地想要抓腦袋,卻礙於這麽多名門閨秀在場,悻悻然放棄了。

“接下來,將會由皇後娘娘抽選內務府準備的考題。每人三題,隻要能回答對兩題,便可順利留下。其餘的,會被分派到各個宮。還請各位小主認真對待此次比試。成敗與否,事關重要。”

“娘娘,請抽題。”身後的宮婢忙將放慢小紙條的托盤恭敬地呈上。頭,卻卑躬屈膝般俯下得極低。

正從內務府準備的考題中隨意揀了一題問著整齊站立成幾排的秀女,卻見一個臉色灰白的女子被兩個太監架了出來。

“皇後娘娘,這女子早已失貞,按照律法,應即刻杖斃。”嬤嬤走來請示,老臉上是不容拒絕的強勢。

女子被兩個太監拖著,衣衫不整,發絲淩亂。兩條腿,仿似虛浮,眼中,有怨有恨,更有萬般的淒苦。

我正自猶豫,卻見那女子喘息著苦笑:“這勞什子的選秀,不就是見不得我們小老百姓裏頭有那麽幾對鴛鴦夫妻嗎?皇上,終歸不過是個孤家寡人,見不得別的男女好!昏君!庸君啊!好一個孤家寡人!永遠的孤家寡人啊——”

拉長的尾音,女子猛地使力掙脫開架著她的太監,朝殿內的柱子上一頭撞去。

“我清靈做了鬼,也要日日詛咒這昏君臨死都是孤家,枕邊人對他時時刻刻算計,讓他寢食難安如梗在喉——”

血,染紅了那一地的極品大理石。

觸目,驚心。

那毒咒,便似一張網,攫在我的心頭。

這件事,絕對不能傳出去,姑蘇國的威脅無時無刻不在,難保他們不會就此事大做文章。而朝內的那隻黑手尚未找到,更加不能夠掉以輕心。

是以,我當即便命人封鎖了消息,將這女子厚葬。

隻不過,景行然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派人去悄悄稟告景行然此事,景行然正在上早朝,聞此當即大怒,拍案而起,命人查探出女子來曆。又查出這名喚作清靈的女子家鄉更有一個夫君在等著她,更是怒不可遏,直接便命當地官員將那男人問了罪下了獄,終生囚禁。

後來,我才知道這名女子被當地官員強製拉來充作秀女做數,而那一夜,恰是她和他夫君的洞房花燭。可憐鴛鴦還未交頸,便已被活生生拆離。

現在,又鬧出這麽一段血染的風波。

這件事被壓製下來後,選秀事宜竟被取消。原來選出的那一幹秀女,全部被充作宮女,等到年限一到,或許配給朝內王爺大臣,或遣散回家,或終生宮中為婢。

所有人都在猜測景行然為何會如此,可當汗韓國那邊傳來消息說胡韓國大汗答應和親,已經將小郡主送到前來的路上時,似乎,那些不明白的,也都豁然開朗了。

景行然此舉,無異於是向胡韓國表明會對小郡主寵愛有加,為了她可以放棄朝廷的慣例選秀。胡韓國大汗眼見無可挑剔,又被最疼愛的小郡主磨纏著要嫁人,怎會不允呢?

胡韓國……

“你心裏頭究竟是怎麽打算的?”在紙上好奇地問著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當年他給我的解釋。

“誰說朕是因為這個才對你另眼相看的?若真是如此,朕當初還不若去娶了胡韓國的郡主來當一國之母。原胡韓國大汗棱翊算是個癡情種,為了你的憶皇嬸而死。膝下無子,皇位落於旁係親王手中。可這位新繼任的親王卻也是個不管事的,在位期間荒唐無度,揚言誰若娶了他女兒,便讓這駙馬坐上一國寶座。你倒是說說,朕為何舍近求遠,熊掌與魚,非得取你這條滑溜的魚?”

那時候他不願意娶胡韓國的郡主,這會兒那郡主早已嫁人,他卻去娶人家胡韓國大汗最疼愛最嗬護的小郡主,究竟意欲何為?為什麽,非得要瞞著我呢……

他極其自然地接過我手中的狼毫,凝力於手,揮毫筆墨。

“爺要給你一世的安穩。”

沒有過多的言語,我沉靜在他如同誓言般的承諾中,卻不知,他的每一個字,都是用鮮血鑄就。

世上,根本就沒有那麽輕易便得到的安慰,何況,還是一世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