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離人葬癡人16(為小葉子的憂傷而更)
剛剛那穿透心髒般撕扯的疼,難道是因為三哥?
骨肉相連,密不可分嗎?
疼痛稍緩之後,我由雲蘭攙扶著,亦步亦趨地跟隨在踉踉蹌蹌的母後身後,心裏頭百轉千回,隻覺得神經早已麻木。而我們的身後,則跟著九公子和閔侍郎,兩人全然不受朝規約束,一個是紅衣似火瀟灑恣意,一個是佩刀冷冽麵色淡然。
長廊幽深,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一味蔓延曲折。那懸掛的宮燈繚亂,大白天的,卻平白讓人添了幾分堵。
“三殿下的屍首如今停放在朝堂上。”
“好在棺木是上等的,大熱的天不會那麽快腐化。”
“當駙馬爺命人抬著那棺木進到朝堂上,百官立刻就沸騰了,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人敢擅闖朝堂且明目張膽地帶著副棺木闖入金鑾殿。大臣們震驚驚駭,幾位將軍都蠢/蠢/欲/動想要將他拿下。不過當棺蓋被打開,所有人都怔住了,奴才站在一旁伺候,那會兒身子骨都顫了,偷偷看了一眼皇上,隻覺得皇上一下子就蒼老了十年。”
那報信的小太監在前頭引著路,卻不忘交代著我們所不了解的事。
耳內嗡嗡作響,我竟有些難以集中精力去聽這一切。總覺得,一切都是假的,等我們趕過去,三哥好好地站在那兒,會佯裝一副瀟灑公子的翩翩不羈樣,優雅地展開素扇,淡諷我們居然這麽不禁騙。
對,一切都是假的。
隻要我們過去了,三哥便依舊是三哥,什麽都不曾改變。
雖說是去大海撈針般找葉檀,但三哥身邊高手如雲,他調動的虎騎營軍士,也不是等閑之輩,怎麽可能還會讓三哥遭了人的毒手?更何況,三哥本身武功底子就不弱,更是不會讓人鑽了空子。
一路上都自我安慰著,我努力勸服著自己不去相信這般的謠傳。看著母後在前頭也由人攙扶著步履艱難,我這才發現,母後為我們這幾個兒女,真的是操碎了心。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紫兒你糊塗了是不是?真想讓母後嚐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滋味嗎?”
白發人送黑發人……
不過是母後為了勸我而說的話,如今,真的是一語成畿了嗎?不……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想要寬慰母後幾句,我這才發現自己嗓音沙啞,連開口,都有些力不從心。
“郡主,節哀順變。”雲蘭在旁邊勸著我,我卻有種想要大聲怒斥她的衝動。節什麽哀順什麽變?三哥什麽事都沒有,她是想要詛咒我的三哥嗎?居心何在!
隱忍著心口處絲絲彌漫的疼,我快走幾步,直接便甩開了她的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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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宮廷,仿佛都籠罩在一層愁雲慘霧之中,寂靜得……沒有絲毫人氣……
一路上遇到的內侍宮婢,明明見到我們都是恭恭敬敬地請安行禮,可我卻不知何故,總覺得他們那垂落的眼眸中,滿含著深深的同情。
同情?
嗬……
同情什麽?
母後一國之母,我是一國郡主,哪兒用得著他們同情?他們憑什麽認為我們需要同情?就憑那所謂的謠言,憑不知是誰道聽途說來的虛話?三哥總愛跟我開玩笑,這一次也是一樣。他們應該趕緊收起他們的同情,要不然,我可得讓父皇好好懲戒他們了。
隻是,感受著空氣中的凝滯,越往前走,我的心,便一分分往下沉。
直到……
望見金鑾殿前懸掛的那一角白綾,我的腳步一陣踉蹌,從虛浮的步伐到狼狽的傾倒,所有的事,都隻在電光火石的一瞬。
“郡主!——”驚呼聲在耳畔一圈圈放大,混沌的意識漸漸歸攏,早就甩開雲蘭攙扶的我下意識便抱住自己的腹部。
頭,狠狠砸向那堅硬的花崗岩大理石,在即將徹底接觸時,腰際一緊,卻又被人生生救了過去。
“紫兒,有沒有怎麽樣?別嚇母後……你有沒有感覺不舒服,哪裏痛……快告訴母後……”
母後麵色慘白,匆匆從那白綾上收回目光,在婢子攙扶下走到我身旁,將站穩的我一把握住雙手。
溫熱的氣息傳來,也不知是究竟是腰際的手過於灼熱,還是母後的手過於灼熱。我回過神來,心有餘悸地望了一眼救了我的風黎瑞,掙脫開了他的手臂:“謝謝左相出手相救。”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穿上代表左相至尊身份的朝服。
一品花翎,仙鶴繡錦,廣袖迎風,風黎瑞深邃的眸眼沉靜安然。隻是在那一望無際的眼底深處,卻又摻雜著一抹濃烈的痛楚。
“郡主客氣了。”他最終還是放開手,退後一步,手負在身後,流卷一地殘香。
“母後,我沒事。”虛弱地笑笑,我反握住母後的手,兩人相攜邁上金階。
抬眸,這才發現殿門口,那一襲熟悉的銀色沉穩而立,景行然就站在那裏,淡淡的光輝籠罩周身,衣袂上是流動的花紋,卓然而立,優雅風華。而他的視線就這般粘合在我身上,又仿
佛透過我,望向了退離我幾步的風黎瑞。
“怎麽回事?兩個人都這樣不小心……”父皇不知何時走向了我和母後,聲音嘶啞沉痛,我視線一掃,竟眼尖地發現昨日還不曾有銀發的黑發中夾雜了一根銀白。
父皇何等尊貴霸氣,如今,當真是應了那句,白發人送黑發人,隻餘滄桑嗎?
不,不會的……絕對不是這樣的……
“父皇,三哥他……三哥……”
一雙臂膀堅定有力,將躁動不安的我扶穩。肩上是一圈透露著暖意與溫馨的束縛,景行然幾步走到我身旁,眾目睽睽之下已然將我圈在了自己懷內:“紫兒,不要激動。”
四目相觸,我瞧見了他眼中的擔憂。深沉的血絲侵染在他眼眸,是通宵熬夜的後果。
我和母後分別由景行然和父皇扶著,一步步走入那金碧輝煌的所在。
朝陽的光芒萬丈,透過窗欞撒耀在莊嚴肅穆的金鑾殿內,百官分站兩側,文武官員再不似以往那般身子筆挺,而是紛紛街頭接耳,小聲地各自咬著耳朵。
而討論的目標,無疑便是大殿中央最醒目的那口棺木。
棺木確實是上好的,若是細看,還會察覺出它通體冰寒,冒著冷氣。因著冷熱交替,棺木周身已經沁上了水珠。這,竟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水晶冰棺。
母後當即掙脫父皇的懷抱衝了過去,我在景行然攙扶下緊隨而至。
一聲驚呼,母後瞬間大受刺激般昏迷了過去,被父皇長臂一撈抱在了懷中。
原來答案,當真是這般無情嗎?
冰棺通體白色,棺蓋則是透明的。
不需要輕啟,我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棺木內的一切。
確實……是三哥。
一身雲色錦衣,竟是那日三哥急匆匆找我來鑒定兩幅畫時的那一身。可惜當時衣著光鮮,如今那身衣衫卻已經黯淡了光芒,褶皺斑斑。
三哥那麽愛幹淨愛裝風流扮倜儻的人,竟那麽多日都穿著同一件衣物嗎?看他下頜生渣,腳上的靴子竟也有磨損,當真是,為了尋找天方子將自己給顛簸罔顧到如此境地嗎?
癡人嗬……
武青鸞是癡人,千子健是癡人,譚素心是癡人,三哥,又何嚐不是癡人一個呢?
會為了一幅天方子的墨寶一擲千金,也會因為與天方子的畫失之交臂而鬱鬱不振,更是會抱著幅天方子的墨寶幾天幾夜不合眼。
平生愛畫成癡,如今,竟連愛一個人,也已成癡。就因為,那個人,是他早就認下的。
隻可惜,天意弄人,陰差陽錯。
“爺在京郊古墓碰到了你中毒的三哥,花了很長時間都很難用內力為他將毒逼出來。飛鴿傳書讓江植趕來,卻還是晚了一步。那毒世間無解,隻有拖延毒發。”
“為什麽你不告訴我不告訴父皇?出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既然拖延毒發了,卻還是這麽多日之後才將三哥送來,就連最後一麵……”
眼裏的淚,就那般無聲無息地落下。聲音哽咽,我原以為自己早已沙啞得難以成話了,卻不想,自己竟還有力氣,聲聲控訴。
“因為,他想要用最後一口氣找到天方子。”
一句話,讓我徹底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