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相思沉默著,回想起這些年的種種,一時間情緒波動,不能自已。

牡丹麵色平靜,她長幾歲,這些年也見慣了人情冷暖,人生百態,讓一個女子以男兒身示人,定然是有莫大的苦衷。

“你若是不想說,便不說了……”

慕相思深吸一口氣,思緒也隨之飄遠……

“我出生在南江,與我一道出生的還有個哥哥,我們是雙生子……”慕相思說到此處,眼眶微紅,“娘親因為生下我們身子虧損,我和哥哥還未記事她便撒手人寰了。”

牡丹眼底多了一絲心痛,小小年紀便沒了母親,這對於孩子來說該是多麽殘忍?

“我爹很愛我娘,但他除了我娘也還有三房太太,三個姨娘待我和哥哥都是挺好的,爹也很疼愛我們,所以即便是娘親離世後我們也生活得很好……”

慕相思話音剛落,腦中便浮現出了北平城那個雨夜,那雨水衝刷不去的血,那到在血泊中的人。

“六年前,我哥哥被人所害,我當時外出僥幸逃過一劫,可哥哥是家裏唯一的男丁,我不敢告訴我爹實情……”

“所以你便扮作了你哥哥?”牡丹霎時便想到了這個可能,都說雙生子的模樣是極為相似的!

慕相思苦笑著,點點頭,“是,我帶著哥哥的骨灰返回南江,隨意編了一個借口敷衍了過去,從此以後我便成了我哥哥,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我也心甘情願,可直到後來……我喜歡了一個不該喜歡的男人。”

牡丹眉頭緊蹙著,但凡女子錯付真心,最後必定都是傷痕累累苦不堪言的。

“為何說不該喜歡?”

慕相思深吸一口氣,眼底隻餘下恨意,“是他毀了我的家,他還抓走了我爹,他脅迫我隻因為我當初懷了他的孩子。”

牡丹心頭越發不是滋味,眼前的人扮作男子的時候便俊美無雙,她若是換上女裝隻怕定是傾國傾城的絕色,在這樣的亂世,美貌就是一把刀!

“我以為他對我多少是有真心的,我以為他也有苦衷,甚至於到後來我心裏想著,隻要他肯定在孩子出生以後放我爹回家,那麽我便安心的留在他身邊,做一個普通的妻子,做一個孩子的娘親……”

眼底的恨意越發深沉,慕相思轉眸看著牡丹,唇角帶著自嘲,“可是我錯了。”

牡丹心口處一緊,不禁伸手握住了慕相思的手,“都過去了……”

可是在慕相思心裏,這一切過不去!

“我爹死了,我爹在他手裏……死了。”

突然,房中死一般的沉寂,牡丹瞪著眼眸,眼底滿是驚愕,喜歡的人竟變做了殺父愁人,這根本就是老天在愚弄世人啊!

慕相思唇角的笑意加深,眼角已溢出了淚水,不管何時,不管何地,哥哥和爹爹的死……都是她心裏最大最深的痛。

“他瞞著我偷偷將我爹葬在了一座孤山,連石碑都是一塊無字碑,我就像是個傻子,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還傻傻的懷著他的孩子,我還在憧憬著來日,我還……我還想著相夫教子……”

聲音哽咽,直到無語凝噎。

慕相思連呼吸都牽扯著心口處,刀絞一般的痛。

牡丹俯身上前,抱住了慕相思,眼淚已經滑落下來,“別說了,別說了……都過去了,不管你是誰我都是你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慕相思閉著眸子,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身邊有人這般讓她心暖,也更讓她回想到曾經……

四年了,四年不曾向誰言說過這些,這一吐露,慕相思才發現,原來時間並沒有衝淡那些愁與恨,心中的痛越發深沉了。

許久之後,牡丹起了身,“你的傷有些重,我得去外麵買些好藥,不能讓你留了疤。”

“無礙的。”慕相思眼眶紅腫,卻還是輕笑著。

牡丹卻不依,“什麽無礙,我既然知曉了你是個姑娘家,就斷不能讓你留下疤痕,而且你的衣服都剪壞了,我還得去一趟你住的地方,替你拿兩件衣裳。”

說著,牡丹又轉身到了水放在了床頭,“你好生休息,我很快就回來,渴了就喝口水,若是想方便也千萬別起身。”

慕相思忍不住笑出了聲,“不起身,難不成尿床?”

“尿床便尿床,姐不嫌棄!”

兩人相視笑著,或許這個世道給了他們很多痛苦,但這些溫情卻又支撐著他們一路往前……

最黑暗之時,往往也昭示著即將到來的黎明,民族是,人亦是。

幾日後,慕相思恢複得不錯,而新建小學的消息也已經傳遍了臨海。

一大早,外麵陰了天,牡丹拿著報紙興衝衝的回來,臉上滿是笑意,“馬上要建小學了,報紙上說了,這所小學孩子隻需要繳納衣食住行的費用,學費全免!”

慕相思拿過報紙看了看,報紙上的頭條便是這個,而且周校長與楚南笙的照片也刊登在了其間。

“這樣像二娃子一樣的孩子們,都可以去上學了。”

“可不是!”牡丹很是高興,她便是讀書太少了,所以隻能在大東方這樣的地方唱唱歌,待年老色衰,恐怕就不知要過什麽日子了,“這事兒我得告訴二娃子爹娘,不管如何,再窮再苦,孩子必須得上學!”

放下報紙,慕相思起身走到窗邊,外麵雖然陰了天,但她也看到了雲層中瀉出的些許微光。

“撥開雲霧見青天,這雨……定是下不了的。”

午後,天果然放晴,慕相思做著黃包車去了學堂裏,本是想問問校長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不曾想在周校長的辦公室,便見到了楚南笙。

見到她出現在此,楚南笙也頗有些意外。

“傷沒事了?”

慕相思點點頭,楚南笙這一次還能捐贈校舍,她心裏是很感激的,“無礙了,我看過報紙了,校舍的事情……謝過楚少了。”

楚南笙勾著唇,幹脆靠在沙發那邊翹起了二郎腿,“不必謝本少爺,這校舍是你小子拿命換來的,若說謝,倒是應該旁人謝謝你。”

周為安聽這話,才覺著話裏有話,“慕君,這是怎麽回事?”

慕相思受傷的消息並未告知旁人,隻是楚南笙在周校長麵前這般說,隻怕也是瞞不住了,“校長你別誤會,不是楚少說的那樣,到底是楚少心善才會捐助校舍……”

“本少爺隻是怕這小子倔,再去求旁人,到時候再從馬上摔下來,隻怕小命都得沒了。”楚南笙勾著唇,就是不願意配合對方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他便是故意的,做好事不留名這樣的事兒,他可不答應。

周為安這一回算是聽懂了,不禁起身走上前,“你墜馬了?可傷著哪兒了?”

慕相思瞪了楚南笙一眼,事情都過去了還拿出來說!

“校長我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今日我過來便是想問問學校的事,可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見慕相思似乎沒有大礙,周為安才點了點頭,“沒事就好,不然我著心裏如何過意的去啊……至於學校嘛,如今校舍已經開始動工,預計年底竣工,教孩子們的老師我也與學堂裏的一些人商議過了,許多畢了業的學生都很願意參與,現在隻需要在募捐一些款項,將食堂與書本落實。”

“剩下的事情好說,本少爺可以幫你們辦一個募捐會,看在本少爺的麵子上,那些人多少都會那些錢出來的。”言罷,楚南笙的目光裏多了些玩味兒,“不過本少爺有個條件。”

若是楚南笙願意幫忙,那麽事情就能好辦許多,周為安微笑著看向了楚南笙處,“不知楚少有何條件,若是周某人能辦到的,必定盡力。”

楚南笙唇角的笑意加深,“一點小要求,就不勞煩周校長了,本少過幾日要去參加一個酒會,酒會是英租界那些洋人辦的,本少聽聞這小子口語不錯,便讓他給本少爺做個翻譯。”

“不瞞楚少,慕君的口語很是出眾,這件事他定然能幫到楚少爺。”

見周為安替她應下了,慕相思想回絕自然也無法在開口,隻是做個翻譯,其實也不算是為難了她。

“我會盡力,來日捐贈會,希望楚少也能盡力。”

楚南笙勾著唇,微微挑眉,“自然。”

告別周為安出了學堂,慕相思便要回自己住的小屋,誰知一出校門便見著楚南笙依靠在車邊,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慕相思微微蹙眉,卻還是走了上前,“楚少等人?”

“等你。”言罷,楚南笙打開車門上了車,還給車外的人遞了一個眼色。

慕相思心頭無奈,但想到楚南笙捐了校舍,又答應幫助他們做募捐會,慕相思也再難尋到回絕的理由。

上了車,汽車緩緩起動,一路前行最後停在了一家餐廳外。

“不管如何說是本少的馬傷了你,這一頓本少爺請。”

慕相思不曾說什麽,跟著下了車,走進餐廳裏麵才發覺沒有旁人。

楚南笙勾著唇,抬手攔著身邊的人便走向了窗邊的位置,“本少爺包場了,如何,有牌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