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回思百轉,忽然大片陰影壓來,還未及抬頭,就被君成擁在了懷中。他一驚,正欲掙紮推開君成,卻聽君成在他耳畔輾轉低歎:“清存……唉……清存……”
那聲音竟是壓抑著那麽多的痛苦。玉清存的心下一片茫然,不覺停下了動作。
這竟是怎麽了?他想道:我確實是有苦衷的啊,玉清存畢竟是景朝聞名的名士,若是如今折節轉奉,將會招來多少罵名?如此要求無非不欲明裏參政,我又豈會對你不聞不問?
想到以往的冷淡,而君成一直寬容,如今自己雖然開解,卻終究不是鼎力支持,想來君成定是情難以堪。玉清存停住的雙手,不由也抱向了君成。
他想略做一番撫慰。卻感到君成的雙臂猛然加力,更加緊地抱住了自己。耳邊呼吸忽然沉重,熱息侵來,玉清存隻覺眼前一花,就被吻住了雙唇。
頭腦一片空白之後,玉清存羞惱交迸,使力推開了君成,踉蹌地扶住了桌邊,麵紅過耳,隻覺心跳不已,一顆心幾乎要突出腔子去。他大口喘了幾下,以手指著君成,“你、你、……”
“你”了半天,卻不知如何說下去,隻得重重地甩下袍袖,掉頭欲走出殿門。
還沒走上兩步,就被君成一把拉住。
君成目光灼灼地看著玉清存,啞聲說道:“我?我怎麽了呢?”
玉清存忿忿地扭頭不理,隻欲奪回手臂走開去。
君成仍然拉住不放,卻輕巧地繞到玉清存麵前,微笑著說:“清存,我隻是——很喜歡你。”
玉清存楞住,張著眼不能置信地看著他。
君成唇邊的笑意愈發地深了,眼裏一派歡欣,閃亮的黑眸看住玉清存的眼睛,更如自語般地恍惚說道:“是的,我喜歡你。……早在五年前遇到你的那一天……就開始喜歡了。”
玉清存身子晃了晃,不由退了半步,依然無法相信發生的一切,卻又做聲不得。
君成放開玉清存,側過身子,抬眼瞧著燭火暖光搖曳,神情癡然,繼續輕聲地說道:“五年了……我從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一個男子,五年不改……為了他,我更加賣力地施展所能,一步步地走到今日,隻想著能從此無愧地擁有那般美麗無匹的人。”
“清存,”他轉過身熱切地看向玉清存,“你可知道,當我得了天下,卻見你日漸沉鬱,我心裏做何滋味?可我一直相信,以你玉清存這樣的才華,定會知道我之所為不過是順應天意民心,你定會支持我的。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清存,我很高興,我的夢就要成真了。”
玉清存無力地坐倒椅中,道:“都是男子,怎能……”
“男子又怎麽了?清存,我對你全然一片真心啊。男子?男子又有何不可?”君成說著,臉上露出君王般的睥睨之氣來。他笑著看向玉清存。而後者,隻覺心亂如麻。
沉默良久,玉清存終於站起身來,躬身說道:“皇上,時辰太晚了,容清存先行告辭。”
君成伸手扶住玉清存,感覺他身子微微一顫,於是溫和地笑了笑,說道:“這麽多年了,清存竟然從未察覺到我的心思,是我的失敗呢。不急的,我等著你。”
出得宮來,玉清存心思一片恍惚,竟忘了牽馬,也不顧餘管家驚疑的神色,隻一人沉沉地走向長街。
京城畢竟繁華,已近中夜,長街兩邊猶有攤鋪招徠生意,更不時有人家笑語傳來。而青樓酒肆,更是燈火通明,笙樂隱隱。當此時,玉清存隻覺心下煩亂,漸漸走向比較清冷的地段。
他看著前方,卻又似乎什麽也沒看,走得毫不自覺。他步速雖然不快,餘管家卻被他落下了較遠的一段距離。
老餘在街道裏穿行,又要拉著馬匹,防止撞到人,又要盯住玉清存的走向,倒鬧得個手忙腳亂,眼睜睜地看著玉清存離他漸漸遠了。
玉清存的心頭盡是纏繞著這五年來與君成的點滴。細想之下,才發覺君成對他確實並不一般,似是脫出了朋友君臣的眷顧之情。他越想越驚,也越是心亂,竟不知如何是好。
隻聽他喃喃自語:“兩個男子……這……如何能夠……”
這兩年,他對自己全然地放逐,逃避現實,可君成的深誼他還是知道的,他的苦惱也半是因了這點。君成今日一語驚人,說出那樣的話來。而他對君成,究竟是有沒有一絲一毫那樣的感情呢?
這君成,在他所交之人裏,確實是佼佼之輩,如今更是帝王之尊,氣度自然不同一般。至於才識,以前就了然的,現下看新朝興旺之氣盎然,這也是不必提的。隻是,如何能有那樣的感情?
男子與男子。玉清存的腦海裏驀然浮現出另一張麵容來。一張完全不同於君成的麵容。那是沈放。
若說君成的清朗是一份尊貴,這沈放的則是一股出塵的氣質,可擬之崖巔青鬆,傲然而灑脫。
這沈放,雖說是遊蕩於江湖,卻絲毫不見滄桑氣息,他站在那裏,勃勃然無限生機。這究竟是何等的人物,能如此遊弋於歲華的洪流。
想到沈放,想到今日的琴曲相勸,玉清存的臉上不禁流露出向往之情。他的煩惱似乎暫時地遠去了。一抹淺笑旋起在那清俊異常的臉頰。
正憂喜輾轉間,突然身子似撞在了某物上,不由自主地向一旁斜去,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卻被一隻有力的手穩穩地扶住。
玉清存茫然看去,卻見清冷的燈火之間,一人當街含笑地看著他,長衣飄拂,神情一派悠然,卻不是沈放是誰。
“人生何處不相逢。”沈放的笑容親和溫暖。
玉清存卻在最初的一刻呆楞後,隨即突兀地臉上發燒。他有些神情狼狽,竟然抽手逃也般地走掉。
身後的沈放,略不解地看著他慌亂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