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燈火通明。
撩開厚厚的帷幕,玉清存口稱萬歲,拜倒見駕。卻早被迎上來的君成笑吟吟地扶起:“存卿來得正好,朕正要為你引見一人。”
才進門時,玉清存便瞥見房中尚坐了一人,隻覺身影熟悉,一時也不及細看。見君成如此說道,便轉目向那人看去。
這一看,便生生怔住。但見那人溫文含笑,眉目間清寧出塵,竟是三日未見的沈放。
玉清存驚喜交集,不禁一步上前,捉住沈放的手臂,語聲微顫,道:“子斐……你竟真的在此……。你……還好麽?”眼中竟微微泛起水光。
“我還好。倒是清存,三日未見,望去甚是憔悴……”沈放反手輕輕握住玉清存的手,暗歎一聲,眼中翻騰著憐惜,關切,神色間盡雜著柔情與喜悅。
這一顆心終於落地。一路上想到君成素日的手段,他額間直冒冷汗,不住地加鞭催馬,往日短短的路程竟覺長成無限,隻生怕猜測正中,而沈放已然遭其暗害。
現下見他神完氣足,仍似平日模樣,看來事情並不如己所料,竟是錯怪了君成。玉清存心下有些歉然。他站在沈放的身側,深深看了沈放一眼後,轉看向君成,略不安地笑了一下,輕聲說道:“我們認識。”
君成眼底神色莫辨,輕輕踱了兩步,微笑著道:“是啊,方子斐,芳雅居聞名京都的大琴師,存卿的知交。”說到此,他停住腳步,笑意更深地看向玉清存,道:“存卿,你可知他是誰?”
玉清存一楞,同時忽覺沈放握住他的手略緊了一緊,他輕側頭看了眼沈放,亦回他一握。複向君成淺淺笑道:“皇上,方子斐即是沈子斐,沈放沈子斐,子斐乃是來自西域。”
君成掃了眼他倆相握住的手,看住玉清存,含笑著頓了幾秒,忽仰頭哈哈笑將起來,道:“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複又看向玉清存,道:“存卿,你這知交乃是朕六年未見的同門師弟。”
玉清存大感出乎意料,不由轉頭看向沈放,卻見沈放正含笑看著他,靜靜地點頭,眼底卻似隱隱湧動著許多言語一般。
玉清存心頭刹那掠過諸多情緒,卻一時抓握不得,不由一陣迷惘。
卻聽見君成繼續說道:“朕今日真是高興,來來,存卿,難得咱三人碰到一處,須不醉不歸,如何?”
說著便命上酒。卻是一壺溫好的珍珠紅。
更擯退了宮人,隻他三人,坐定。
但見君成一派歡欣地說道:“今日但敘舊,二位兄弟均勿拘禮。”說著,更親手替沈玉二人各斟上一杯。
他執起一杯酒,向著沈放笑道:“淨蓮師弟自幼博學多才,更善悟佛法,深得師尊真傳。大新光泰寺已然修訖,望勿再辭師兄懇意,來日願得師弟鼎力相助。”
沈放臉上淡淡的,正要說話,卻聽一旁玉清存訝然問道:“淨蓮?!光泰寺?!”這光泰寺不是大新的皇家寺院麽?他心下不安到了極處。
君成卻笑著向玉清存看來,道:“朕師弟法號淨蓮,乃是西域一帶有名的得道高僧啊。怎麽,師弟不曾告訴清存麽?”說著,臉現迷惑地看向沈放。
玉清存霎那間隻覺焦雷過耳,隻震得目瞪口呆。
“得道高僧……淨蓮……”他口中喃喃地重複著君成的話語,卻似失魂一般地瞧著沈放。目光逐漸地淒然起來。
那沈放見他如此神情,不覺心似大錘捶過一般地疼痛起來。他一下站起,似欲步向玉清存處,卻又勉強頓住,隻沉聲說道:“清存,須記得沈放說過的話……”
話未完,隻聽玉清存神色慘然地道:“記得什麽?‘春色良難久,緣何每跂望’麽?”他目中含淚,隻拚命抑住,哽聲說道:“原來是這般的含意……”
既如此,卻又為何接受了清存呢,他心頭輾轉著這疑問,卻怔怔地瞧著沈放,終是無法問出。
他心神大亂,接過君成遞來的一杯酒,抬手就飲將下去。目光觸處,正看見君成關切的眼神,他一時再也抑不住,隻覺得無盡的傷痛與委屈刹那間猛地卷來,不禁躬下身,扶住案角,身子便漸漸滑落下來。朦朧間看見沈放一步跨將過來,神色大變,口中呼喊著什麽,卻什麽也聽不清。他茫然抬眼,欲伸手撫向沈放,卻發現四肢沉重無比,但覺眼前交疊著沈放與君成的麵容,漸漸模糊不清,終眼前一黑,暈將過去。
待醒來時,已在玉府。老餘一臉擔憂地守在床頭。
窗外顏色漆黑,室內燃著盞燭燈,時已深夜。
見他睜開眼睛,老餘驚喜地道:“公子,你醒了?!皇上送來的藥果然有奇效。”
玉清存茫然地看向老餘:“藥?怎麽了,老餘,我病了麽?”
老餘扶他倚坐在一個靠枕上,一邊轉身去端來一碗一直溫著的蓮子粥,一邊心疼地笑著說:“怎麽不是病了呢?公子,你都昏睡了三天了。”
三天?昏睡?玉清存低頭默了會,漸漸想起那晚宮中發生的事來。
“現下已近三更,丫頭們抵不住,我叫她們各自歇息去了。公子趕緊用了這粥,補補精神。”老餘舀了一勺粥,遞到玉清存的唇邊。卻見他黯著臉色,並不張嘴。便低下碗勺,溫聲說道:“老餘駑拙,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令得公子如此。但凡事皆有因,終得養足了精神,才好一一探得。公子高才,必不會無端虧損了自家身體。”略停了一停,複低低地嘟囔道:“自沈公子失蹤以來,公子已近七天不曾好生進食了,如此,鐵打的身子也難熬住哩。”
玉清存長歎一聲,隻安慰道:“老餘不必擔憂,清存知道好歹。待吃了這粥,你也趕緊歇息去吧。”
老餘臨走之前,指著桌上幾帖劑藥,說道是皇上所賜滋補之物。君成囑道:每日服用少量,待完時自會再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