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房中的楚汐衡,在聽到桂圓的話之後,尚還有些迷糊的腦子猛地一個精靈,清醒了過來!

他像被開水燙到了一般,整個人從原地跳了起來,幾乎是全力地奔向了床榻!

“夫人,夫……”

他喊著孟氏,似乎這樣才能勉強安撫他因為桂圓的話而狂跳不已的心。

可是,當他真的看到孟氏時,喉嚨卻像是被厲鬼生生扼住一般,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整個人也像是蠟人一般,一動不動。

他看著床榻上安靜躺著的孟氏,雙眼越瞪越大,目疵欲裂。

他永遠也忘不掉這一幕!

他的妻子,那個與他相愛相許的女子,那個因他而受盡病痛折磨的女子,那個剛剛才從河湖先生手中得到生機,連一天好日子都沒有享受過的女子……死了。

麵色不再蠟黃,而是蒼白不堪。嘴角流出的血跡早已幹涸,那暗紅的色澤被蒼白的皮膚襯托得更加刺眼,像一把鋼刀插入楚汐衡的眼中,讓他覺得刺痛難當!

很快,他的眼圈紅了,堂堂七尺男兒如今已是淚眼朦朧,可他緊咬住自己的牙關,強迫自己忍住淚意,似乎自己不哭,那麽這個安靜躺著的人兒就沒有死。

楚汐衡慢慢坐上、床榻,伸出一雙顫抖的手,輕輕按在孟氏肩頭,溫柔地喊道:“夫人,夫人,莫貪睡了,快醒醒。”

他喊著,唇邊甚至帶上了一絲笑容,像哄騙孩子一般的口吻道:“夫人,莫貪玩了,這般嚇唬我,為夫可是會害怕的。”

可是,孟氏沒有回應他,當然也不可能回應他。

似乎是知道了什麽,可楚汐衡仍不甘心,他將手扶上了孟氏慘白的麵容之上,想要再嚐試將她喚醒。可是,那指尖傳來的觸感冰涼,也讓他的一顆心,徹底墜入冰窟,冰封不解。

楚汐衡盯著孟氏的麵容,幾乎魔怔了一般瞪大了眼睛,盯著孟氏嘴角的血跡牙關緊咬。很快,他的眼眶撐得有些裂開,滲透出絲絲血跡,牙縫也因為猛力咬合而迸出血線!

“啊!啊!”

似乎是已經到了極致,楚汐衡再也抑製不住地仰頭呐喊,那喊聲淒厲悲愴,讓人聞之動容。

而他眼中蓄積許久的淚水終於和著血色滾落而下,而口中也慢慢滲出血跡,那模樣,宛如入魔。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而此時此刻的楚汐衡,一顆心早已是傷痕累累,無法複原了。

一室悲傷,隨著楚汐衡的悲慟呐喊和桂圓的驚叫連連,逐漸傳遍了整個西府,讓西府在日輝方出之時,便陷入了一片哀戚之中。

東府,紀雲卿正在用著早膳,琉月步履匆匆而來,一路上竟兩次險些絆倒在地。紀雲卿瞧著她麵上神情,心中暗自“咯噔”一聲,有了不祥的預感。

“少夫人……”琉月進了外室,顫著唇喊了一聲,隨即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畔,一副潸然欲泣之態。

紀雲卿見此忙問道:“琉月,你別著急,先喝口水再慢慢說。”

璃星忙遞了一杯水給琉月,可琉月卻搖了搖頭沒有接,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勉強壓下情緒,聲音卻還有些抖,說道:“少夫人,西府來了消息,說……說是二少夫人,沒了。”

叮!

一聲脆響,紀雲卿原本拿在手中瓷勺一鬆,掉落到了碗碟之中。

“沒了?”她一時還有些不敢相信,“是說,孟氏,去了?”

琉月沒說話,一雙杏眼早已紅了,隻是咬著唇點了點頭。

她雖然與孟氏不甚熟稔,也無甚感情,可孟氏的事,自己多多少少從璃星口中知道一些,如今知道人沒了,自然是有些難受的。

紀雲卿得了肯定答複,一時間竟有些怔愣。而一旁的璃星也是麵露戚戚之色,不免為一個早逝的芳華而感到惋惜。

“哎。”半晌,紀雲卿輕歎一聲,放下碗筷,早已沒了用膳的興致。

“此愛至深,以命成全。孟氏這是不想因為自己的存在,讓二弟難做,也不想因為自己而阻礙了二弟前程。真是……”

真是如何呢?紀雲卿心裏也不知該說孟氏太傻,還是該歎孟氏太癡。她以為自己這是成全,殊不知對於楚汐衡來說,再如何耀眼的前程卻都不如她真心相伴。

她這一死,楚汐衡無論如何,都不會快樂,更不會願意在知道事實的情況下,踩著她的冤魂踏上什麽錦繡前程了。

孟氏不明白她的死或許不能得到她原本想要的結果,可無論如何,紀雲卿都不願意她就這麽白白死了。

她的死,可以說是裴氏一手造成的,是對楚汐衡和孟氏一家莫大的打擊,也是一場無良的悲劇。

裴氏既然敢做個手不沾血的劊子手,就該承擔應有的後果!

紀雲卿眸光一寒,她既然已經插手此事,就絕不會就此偃旗息鼓。

她收斂心神,細細想了想,便對璃星吩咐道:“璃星,你去差人設法接觸孟家人,將事情緊要之處透露給他們,務必讓他們知道孟氏之死乃是被逼無奈。”

如此一來,孟家和西府便徹底鬧翻,楚汐衡必然會表明心跡,事情一經傳開,裴氏想聯姻高門的盤算必定落空!

接下來,自己再徐徐圖之,讓裴氏得到應有的結局,也算為孟氏出了一口惡氣,不叫她白死。

孟氏的葬禮,就定在了三日後。

不用說,西府這麽急著將人下葬,無非是裴氏心裏有鬼,想快點了解此事罷了。何況,早一日下葬,楚汐衡也能早一日安排親事。

大胤王朝的喪製是極為講究的。其中,子女為父母長輩守喪,喪期三年;妻為夫守喪,喪期三年;夫為妻守喪,喪期一年。

孟氏是楚汐衡的正妻,她這一死,楚汐衡自然需守喪一年。

雖說喪期未過就議親是有違祖製的,這個裴氏也是心中有數的。可是隻要趁著孟氏已故,安排楚汐衡與那左都禦史家的孫小姐多接觸些,日久生情,那也是可以的。

畢竟,裴氏惦記那左都禦史家的小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自然不願意錯過。

萬一自己下手慢了,叫那小姐被其他的府邸迎娶了,那就不好了。

於是,三日後,所有接到帖子的府邸都來人了,紀雲卿作為孟氏的大嫂,自然也要來奔喪的。

紀雲卿對裴氏那點昭然若揭的心思自然再清楚不過了,可她今日來參加葬禮,一來是送孟氏一程,這二來,就是來看一場好戲的,可不會輕易讓裴氏稱心如意的。

雖說景寧侯府分了東西二府,可總歸是同宗同族,若不是遇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導致被強行從族中除名,那麽,這宗祠自然是不會拆分開的。

孟氏的靈堂依著祖製,便是設在了景寧侯府的祠堂裏。

楚瀟寒和紀雲卿到靈堂的時辰尚早,靈堂中便隻有東西二府的自家人,外賓是一個都還沒到。

紀雲卿抬眼看向靈堂正當中擺放的一口棺木,想起孟氏生前音容笑貌,心中不免又是一陣唏噓。

此時的棺木前正跪著一個背影略顯蕭條的人,瞧那輪廓,紀雲卿便看得出,此人正是楚汐衡。

楚瀟寒和紀雲卿上前,各敬了三炷香,插在了靈堂中的香爐中。而後,紀雲卿朝楚瀟寒低語了幾句,便走到了楚汐衡身旁,朝他看了過去。

楚汐衡手中拿著一疊紙錢,正一張張地往麵前的火盆裏放。他動作僵硬而木訥,如同他呆滯無神的麵容,和那宛如一灘死水一般的眼眸,他整個人隻給人一種行屍走肉一般的感覺,毫無生機可言。

紀雲卿皺了皺眉,蹲在了楚汐衡身旁,也拿過一疊紙錢開始投入火盆中,邊投邊對楚汐衡道:“二弟,大嫂知道,沒了弟媳,你如今定是覺得人生疾苦,生無可戀。”

輕輕歎了口氣,紀雲卿又接著道:“可是,弟妹她究竟是拿自己的性命,成全了二弟你的前程,也讓你免了左右為難的尷尬境地。弟妹對二弟你是如此一往情深,不惜以命成全,若你就此一蹶不振,那便是辜負了弟妹這份深情厚誼了。”

楚汐衡聞言,眸光動了動。他聽得明白紀雲卿的意思,紀雲卿果然知道孟氏的死因,也是出於對自己的關心,希望激勵自己能夠好好活下去。

“嗬嗬。”楚汐衡忽然勾起一抹慘笑,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的表情顯得僵滯而寂寥,而聲音也是幹涸沙啞,像破爛風箱一般。

“以命成全,以命成全啊。”他低低說著,胸腔中仍舊如刀子剮心般疼痛不堪,讓他連呼吸都困難。

“這樣的深情厚誼,又讓楚某背負著怎樣的罪孽啊!是我的無能,讓她走到了這步田地,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去爭什麽錦繡前程,去過什麽富貴日子,沒有她,這世上便不可能有我的錦繡和富貴。”

他說得淒涼,連紀雲卿都能聽出他話語中的生無可戀。

“可是,也正因為這是她的成全,我便該好好撐下去,哪怕再苦也要撐著。用盡餘生,去懺悔我的過錯,也用盡餘生,去思念她。”

紀雲卿看著楚汐衡那一張一夜之間變得蠟黃枯瘦的麵容,聽著他沙啞難聽的嗓音說出來的話語,竟一時無言。

楚汐衡,似乎成為了另一個病入膏肓的孟氏,隻是,他得的,是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