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楚汐衡神色複雜,他看著裴氏的惺惺作態,心中雖然有一時的不忍,卻終究更多了幾分失望。他的這個祖母,難道非要逼著他將事情都查個明明白白嗎?
正在他開口還要說什麽的時候,一個人卻是忽然跳了出來,直接跪在地上,朝著楚汐衡便是“咚咚咚”扣了幾個響頭。
等她抬起頭來,眾人一看,才看到她竟然就是方才在主屋門口挨了二十下掌摑的珊瑚!
“二少爺,您不要再誤會老夫人了,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做得,與旁人無關!”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是她做的?
楚汐衡皺了皺眉,明顯是不信的,可他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
珊瑚見此,便又繼續道:“二少爺,珊瑚自入府以來已有八年了,這八年來,奴婢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二少爺您哪。奴婢愛慕二少爺,也深知自己身份低賤,配不上二少爺,可也盼著能做個侍妾。後來,奴婢卻瞧著二少爺對二少夫人千般寵愛,萬般嗬護,連一點再納妾的心思都沒有,奴婢心中便記恨上了二少夫人,便趁著二少夫人生病請大夫來的時候,提前收買了郭大夫,想借著他的手,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二少夫人丟了命。”
說完這些,珊瑚整個人像是脫力一般,看著楚汐衡輕聲道:“一切,都是我的錯,甘願受罰。”
話落,她便俯下、身,將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麵上,不再出聲。
楚汐衡看著珊瑚的發頂,眼中射出隱隱寒光。他知道,珊瑚雖不是主謀,卻也是罪無可恕的幫凶!那些催命的湯藥,是她一碗一碗喂進孟氏的口中的!
想著這些,楚汐衡不由怒氣翻湧,抬頭猛地盯著裴氏,咬牙道:“竟然膽敢買通外人,謀害主子性命,此等賤婢,還請主母下令,當場杖斃!”
裴氏愣愣地看著楚汐衡的眸子,那裏麵蘊含的風暴和狠絕,是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的,連一旁的宋貞雲也是不由渾身一顫。
她那個一向溫文爾雅,與人親善的衡兒,何曾有過這般駭人的神情?
片刻,裴氏勉強回過神來,吩咐道:“來呀,將這賤婢拉下去杖斃!”
兩個下人得令,架起珊瑚的胳膊就往門外拖去。珊瑚垂死地閉上了眼睛,連一絲一毫的掙紮也沒有,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便知道自己今日絕沒有活路的。
楚汐衡冷冷看著珊瑚被下人拉了出去,不久,廳外便傳來棍棒捶打的聲響,和珊瑚淒慘的呼喊聲。
楚汐衡這才站了起來,對裴氏和宋貞雲道:“祖母,母親,既然此件事了,我也該回去好好照看夫人了。”
話落,他深深看了裴氏一眼,便大步出了偏廳,竟然絲毫也沒有說要如何處理那郭大夫的話,似乎打算就此揭過此事了。
紀雲卿看著楚汐衡那略顯落寞卻依然決絕的背影,再看了一眼裴氏眼中的一絲驚惶,勾唇一笑。
想來,日後楚汐衡必定會將孟氏護得牢牢的,也知道在這府裏該防著誰了。自己這一行,總算是有了個相對滿意的結局,沒有白費。
既然事情了結,她便也沒有了繼續待下去的興致,與河湖先生說了幾句,便一同向裴氏提出了告辭,兩人一同出了西府。
西府府門口一前一後停了兩輛馬車,紀雲卿向河湖先生鄭重道了謝,這才讓車夫將他扶上了前麵一輛馬車,又吩咐將河湖先生送回醫館。
而後,紀雲卿帶著璃星上了後麵那輛馬車,打算去一趟錦繡坊,將自己剛畫好的冬衣圖樣送過去。
馬車上,紀雲卿靠坐在軟墊上,想著珊瑚為了裴氏主動認罪,甘願赴死的事,不禁微微一歎,道:“想不到,那個珊瑚倒是個忠心護主的,隻可惜,跟錯了主子。”
一旁的璃星一聽這話,驀地一愣,不解道:“少夫人的意思,這珊瑚不是主謀?”
紀雲卿冷笑一聲,道:“憑她一個身份低微的丫頭,怎麽敢私自做主買通大夫,謀害主子?再者,她也沒有操縱這一切的能耐,如果沒有裴氏授意,她做的這些事,任何一環出了錯,都是極容易暴露的。”
璃星一聽,細細琢磨一番,也深覺有理,便默默點了點頭。
紀雲卿擺了擺手,不欲多說此事,直接閉目養神起來。璃星將一條薄毯蓋在紀雲卿身上,便伺候在一旁,不再說話。
其實,對於孟氏臥病這件事,不隻是紀雲卿一個人心裏有數,楚汐衡自然也是明白的。但裴氏畢竟是他的祖母,若不是聽裴氏親口承認,楚汐衡的心裏總還是抱著一絲期望的。
可事關孟氏安危,楚汐衡自然也不會就這麽揣著明白裝糊塗下去,當夜便直接去了裴氏禮佛的小佛堂,打算與之當麵對質。
裴氏每日晚膳後,必定會沐浴更衣,再禮佛一個時辰,而後才會就寢。這麽多年來,裴氏從未間斷過這件事,以至於不了解她的人,都以為她是誠心向佛,一顆心早已是看透紅塵,善心善念。
這當中,自然也包括楚汐衡了。
他如今一身碧色常服站在小佛堂門前,神色複雜地看著緊閉的房門,久久沒有扣門。他聽著從小佛堂中傳出的裴氏念經的聲音,心中不由更加恍惚。
到了如今這般地步,縱然有諸多線索指向了裴氏,可他仍舊不願意相信,親手籌劃要謀害自己妻子性命的人,就是自己這個日日禮佛念經的祖母。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佛堂中誦經之聲終於停歇,楚汐衡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輕輕叩響了門。
“祖母,孫兒有些話,想與祖母說說。”楚汐衡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疲憊,聽得裴氏也不由有些心疼。
她撚著手中的佛珠手串,須臾,停了下來,衝門口道:“衡兒,你進來吧。”
楚汐衡聞言,終於推開了小佛堂的門走了進去,而後,便又轉身將門關上,這才慢慢來到了裴氏跟前。
“孫兒給祖母問安,祖母萬福。”
他朝著裴氏恭敬地施禮問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更不知今夜一過,明日自己還能否心安理得地給麵前這個老人請安了。
“起吧。”裴氏叫起楚汐衡,又讓他坐了,問道:“衡兒今夜怎會來祖母這裏,可是出了什麽事麽?”
裴氏雖是這麽問,可她心裏其實隱隱有所猜測。今日孟氏的事被紀雲卿帶著河湖先生一舉攪和了,楚汐衡顯然已經對她起了疑心,今夜來,隻怕也是為了這件事。
楚汐衡的確是衝著此事而來。他在發覺那大夫有問題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懷疑裴氏,可自己下意識不去多想。
但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總會隨著事實真相的揭露而生根發芽的。
楚汐衡如今來,是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他聽到裴氏的問題,便不再猶豫,開門見山道:“祖母,今日孫兒來,隻是來要祖母您的一句話。”
他說著,眼神直直看著裴氏,不肯錯過她臉上的一絲半點的表情,一字一頓道:“買通郭大夫,想要了夫人命的人,是不是祖母您!”
雖是問題,楚汐衡卻說得肯定,顯然,他心裏早已有了答案,如今隻是舍不得那份祖孫間的孺慕之情,想聽裴氏親口承認罷了。
而裴氏呢,似乎對楚汐衡今夜的來意也早有所料,竟然在聽到楚汐衡的問題時,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和憤怒來。
“衡兒,當年我就與你說過,那孟氏隻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商戶之女,憑她的身份,是根本配不上景寧侯府的門第的,你應該有更好的良配。可你卻將正妻之位許給了孟氏,我是無論如何容不下她的。”
裴氏一雙渾濁的老眼看著楚汐衡,話說得十分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
楚汐衡聽裴氏親口認下,又見她麵上神色冷漠,心中被他強自壓抑許久的憤怒,不由得在此時猛然爆發了出來!
“配不上?你說商戶之女配不上我,那麽,大嫂也是商戶之女,大哥大嫂也照樣是伉儷情深。東府能容得下大嫂,西府又為何容不下夫人?所謂的配不上,就是祖母您可以謀害夫人性命的理由嗎?那可是一條性命,難道還不比門第之見來得更重要嗎?”
他說著說著,幾乎是喊了起來,雙手因為胸口激**的情緒而緊握,那泛白的關節似乎隱約能叫人聽到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的脆響。
裴氏眯了眯眼,看著因為惱怒而麵色泛紅的楚汐衡,冷笑譏嘲道:“看來,終究是我將你護得太好,讓你這半年歲了竟還如此天真。那紀雲卿自然也是不配做楚家婦的,也自然有人瞧著她礙眼。你還真以為,東府裏就太平了麽?再者說,東府娶個商婦要自斷前程,這與西府又有何幹?”
楚汐衡聞言就是一愣,聽裴氏這話,她對東府是不像表麵上那麽親近了?這是不把東府當自己人,巴不得東府自斷生路的意思?
他的這個祖母,真的和自己印象中的大不相同了,陌生得叫他心底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