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紀雲卿幾人清點賀禮到一半時,一個下人匆匆來報,道:“稟少夫人,府外有人求見,來人自報乃是紀府管家。”

紀雲卿聞言,將注視在清單上的眼神挪開,看向了來報的下人,黛眉微蹙。

這管家平日裏擔著紀家內外眾多事務之責,一般而言是不便離開府裏的。若有什麽事,派個小廝來傳個話就是,今兒管家卻親自登門,必定是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了。

紀雲卿雖心中念頭百轉,口中卻很快對那來報下人道:“將人請進來。”

“是,少夫人。”下人應聲離開,很快便帶著紀府管家來到了庫房外,見到了紀雲卿。

紀府管家是個四五十歲的方臉中年人,叫陳忠民,乃是紀家家生子,世代為紀府做奴仆。紀老爺念著陳氏一家一直忠心耿耿,陳忠民又是個有能耐的,便提拔了他做了紀府管家,這一做便是二十多年,也的確是將紀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陳管家見紀雲卿從庫房出來,周正的臉上頓時掛滿了溫和慈愛的笑意,忙朝著紀雲卿施禮道:“老奴見過二小姐,二小姐萬福金安!”

這陳管家可以說是看著紀雲卿長大的,對紀雲卿來說,他不隻是紀府管家,更是半個長輩。

於是,紀雲卿也笑著忙叫起了他,道:“陳管家,許久不見,您身子可好?”

陳管家一聽紀雲卿剛見麵就關心自己身子骨,而不是詢問來意,心頭微暖,笑得更是慈愛,道:“承蒙小姐記掛了,老奴一切都好,都好啊!小姐在侯府,一切可還習慣?”

他問這話,是帶了些擔憂的。畢竟他也知道,如今的景寧侯府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空架子,紀雲卿的性子他也知道,就怕她被人欺負了去。

紀雲卿微微一笑,那笑容裏,帶著被寵愛的甜蜜,被信任的安定,道:“陳管家放心,我一切都好。”

陳管家見此,心中微微一動,緩緩點了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啊。”

紀雲卿招呼陳管家去了偏廳落座,又命下人奉上了茶水點心,這才開口問道:“陳管家,你今日怎地親自來侯府尋我?莫不是家裏出了大事?”

陳管家聞言,臉上的笑意也是漸漸收斂,麵色端肅道:“小姐,老奴今日來,是奉命來請小姐明日回府一趟的。”

紀雲卿聞言微微一愣,心頭不由劃過奇怪的感覺,開口便問:“隻是讓我回府一趟,怎的讓陳管家您親自跑這一趟?”

陳管家聞言,略帶一絲凝重地開口道:“小姐有所不知,今日裏,老夫人領著大房一家到了京都。如今,人已經住進了府裏。據說,大老爺在京都裏謀到了一件不錯的差事,今後便要定居京都了,故而想請小姐回府團聚,熱鬧一番。”

陳管家話落,紀雲卿便是微微一愣。

紀容豫在京都謀到了差事?他倒是挺大的本事,這一遭還真是出乎意料了。

不過,想起之前管嬤嬤口中所謂紀雲瓔的“良緣”,紀雲卿心裏不由便有些猜測。隻怕是通過這層關係找的差事吧?

想了一會兒,紀雲卿便自覺無趣地撇了撇嘴。

無論事情如何,都與自己無關,隻是明日回府,必定不會有什麽好事,隻怕又是個鴻門宴,可自己究竟是沒有理由推脫的。

“我知道了,陳管家回去稟了父親,明日我一定去。”

陳管家得了紀雲卿的意思,又閑聊了兩句,便匆匆告辭離開了,畢竟府裏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陳管家走後,紀雲卿又回到了庫房中,很快便清點好了所有賀禮,歸置妥當,便帶了人回雲莘院了。

而後,紀雲卿命璃星準備了一些禮,明日要帶回紀家的。別個都好說,可送給她那位便宜祖母,也就是紀家老夫人馮氏的禮,那可是不能短了次了。

那老太婆,可是個勢利又護短的主兒,隻是她護著的是嫡出大房的短,不是他們庶出二房的。

第二日,紀雲卿安排好府裏和鋪子裏的事,便帶了璃星回了紀家。

她剛一踏入紀府,便覺察到府裏的氣氛有些不對,下人們見到她雖然都熱情相迎,卻一個個小心翼翼,話也不多,隻快速地忙著手裏的活,倒是顯得比往日裏忙碌許多。

紀雲卿眼見此景,幾乎不用深想也知道,這定是馮氏和大房他們住進府內,提出了諸多要求,把他們這兒當客棧使了。

想著,紀雲卿心中不由氣悶。這明明是他們二房的府邸,可如今這光景,他們大房倒像是這裏的正主兒,而他們二房,才是來寄人籬下的。

紀雲卿心頭不快,腳步也愈加顯得急躁,穿過了前庭便想先去找自己父親和大哥再說。可讓她失望的是,陳管家半道上遇見他們,便將人攔了下來。

“小姐,老爺和少爺因著鋪子裏有事,一早便出府了,如今還未回來呢。”陳管家說著,麵露憂色道:“倒是老夫人特意吩咐下來,說是小姐一來,便讓您立刻去見她。”

紀雲卿一聽這話,心中不由突突一跳,有了不祥的預感。那老太婆這麽吩咐,那準沒好事。

可饒是紀雲卿再如何不情願,還是隻得乖乖去給馮氏請安。

“老夫人如今暫居福德院。”

陳管家說著,便要前頭領路,紀雲卿卻將他喊住了。

“這是我自個兒家,哪有不認路的道理。府裏還有許多事要料理,陳管家自去忙吧,我自己去福德院就好。”

話落,也不等陳管家再說什麽,紀雲卿便自顧領著璃星向內院而去,隻留下一個清絕的背影,看得陳管家愈發擔憂。

“不行,我得趕緊差人去向老爺稟報才是。”他低聲說著,便快步離開了。

福德院。

“瓔兒,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了,你放心,祖母一定為你主持公道!”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堂屋傳出,當中含著怒意,落在了正緩步而來的紀雲卿耳中,聽得她不由微微蹙眉。

“祖母,我想妹妹定也不是有意為之,想必是真的……貴人事忙吧。”緊接著,一聲矯揉造作的聲線也傳了出來,隱約還略帶哭腔,光聽聲音已是楚楚可憐了。

紀雲卿隻聽了這兩句,便不由大皺其眉。

眼下情狀,這顯然是紀雲瓔正在馮氏麵前給自己穿小鞋呢。她不必多想也知道,定是為了上次管嬤嬤來東府索財而不得的事。

見到這家人果然就沒好事。紀雲卿心中暗自腹誹一聲,便抬步進了堂屋。

堂中此時正有三人在座。

堂上上首坐著的,正是紀家老夫人馮氏,而她身側則坐著紀雲卿那位名義上的堂姐,紀雲瓔。緊挨著主座右手邊的靠背椅上,紀雲瓔的母親,也就是紀雲卿的大伯母嚴氏也赫然在座。

此時,堂上三人都注意到了紀雲卿的到來,紛紛扭頭朝她看來。

馮氏眯著一雙下垂的老眼看著紀雲卿,眸光陰騭,麵上神色更是冷肅含怒,微微蠟黃的麵皮上,似乎所有的褶皺和斑點都昭示著對紀雲卿的不喜。

她今日穿著一身深褐色短褂襦裙,套著一件黑色繡金線祥雲圖的褙子,這通身的暗沉顏色,將她那張含怒的麵容趁得更加淩厲幾分,氣勢迫人。

紀雲卿瞧了一眼,卻是不為所動。她在京都呆了幾年,見了不少身份不低的貴婦,如今又怎會被馮氏這番做派嚇住?

一隻老貓,哪怕再是裝腔作勢,露出利爪,那氣勢又如何比得上真正的猛虎?

“雲卿見過祖母,見過大伯母,祖母萬福,大伯母萬福。”紀雲卿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叫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可上首的馮氏見狀,卻愣是沒叫起,也不吭聲。嚴氏是晚輩,自然是以馮氏馬首是瞻,也自然不會叫起。

馮氏不發話,紀雲卿便隻得保持著行禮的姿態不動,直等了好一會兒,紀雲卿險些腳麻得站立不住時,馮氏才開了口。

“哼,楚少夫人,你可是嫁入了高門大戶,一朝成了貴人,隻怕不肯認我們這些親人了吧?如此,老身可擔不起你這一禮啊。”

馮氏話語尖酸刻薄,字字如刀,戳得紀雲卿倍感窩火。

她幹脆便兀自站起了身,衝著馮氏笑道:“祖母這是說得哪裏話,雲卿是晚輩,無論嫁到了哪家府上,見了祖母,那都是該持晚輩之禮的。祖母一向寬容慈愛,又疼愛雲卿,今日卻怎地生分了起來?自雲卿出嫁以來,與祖母許久未見,雲卿甚是想念祖母呢!”

紀雲卿說著,還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似乎很想親近馮氏一般地向前兩步,卻又有些怯懦地停了下來。

紀雲卿都講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馮氏自然不好再讓她繼續行禮,否則,紀雲卿那句“寬容慈愛、疼愛雲卿”,豈不是正好打在她的臉上?

可她當然也沒打算就這麽放過紀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