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筆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卻是紫竹雕花筆杆,兩頭套了牛角,筆柱乃狼毫豬鬃加健,外批白馬毛。白馬毛易抱體,故而有利於聚鋒,令毛筆不易開叉,做到萬毛齊力。

這樣的一支筆足可讓寫出的字憑空多出三分靈氣,自然是文人們趨之若鶩的好寶貝。

而擺在旁邊的那方硯台,乃是一方龍尾歙硯,采自徽州老坑籽料,由能工巧匠依著石料紋理形態,雕琢山水於其上,渾然天成。

據說用其磨墨,往往是墨汁均勻細潤,更加流暢,不易結塊。

最後是兩尊紫金檀木雕錦鯉鎮紙,鎮紙上那兩條鯉魚線條流暢,栩栩如生,搖頭擺尾間似乎就要越過龍門,化龍而去。

眼見此景,紀雲卿腦中不由自主想起這樣一句話——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她看了一眼楚瀟寒,心中有些莫名波動。如今京都看著是風平浪靜,可包括慕容湛在內,眾多朝中勢力暗中角逐,各自經營,早已是暗潮湧動,莫測多端。

若楚瀟寒真非那池中之物,又將會在這場風雲變幻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呢?

她知道,無論如何,都再不會有前世那樣碌碌無名,憾然離世了。

紀南琛簡單介紹了幾件東西,便笑著對楚瀟寒道:“父親知道妹夫你不喜好那些浮華之物,便隻命我備了這幾樣薄禮來,還望妹夫能喜歡。不過,我紀家名下所有鋪子,將在三日內全數折價,惠及所有顧主,以示慶賀。”

楚瀟寒對身外之物的確是無甚在意,隻是,但凡文人就沒有不愛文房四寶的,何況是稱手的文房四寶呢。

楚瀟寒起身,恭敬地接了禮,道:“嶽父大人有心了,小婿謝嶽父大人。有勞大哥親自跑這一趟,快快入席吧,今日夫人可是親自下廚炒了不少菜。”

紀南琛聞言眸光亮了亮,李氏和楚謙見此也忙招呼他入了座。

紀南琛便也施禮謝過,坐了下來,用了一些紀雲卿炒的菜,與楚瀟寒說了會兒話,又向楚謙和李氏敬了酒,很快便也告辭離去了。

一頓飯可以說是吃得和樂融融,紀雲卿和楚池絮自不必說,是高興得一直有說有笑,吃得也開心自在,就連楚淵铖都顯得特別高興,一個勁兒拉著楚瀟寒說要好好教他學問,楚瀟寒自然是笑著應了。

隻有楚汀蘭一個人食不知味,心中滿是妒恨。可是,並沒有人關心她的心情。

“夫人,今晚吃得可好?”楚瀟寒與紀雲卿並肩走著,月光將兩人身影拉長,在地麵上投下的影子互相依偎,溫馨暖融。

紀雲卿今晚的笑意就沒有從臉上消失過,她狀似滿意地摸了摸肚子,歪頭對楚瀟寒道:“回相公,妾身吃得甚好,如今肚子都大了一圈呢。”

楚瀟寒被她俏皮的樣子逗得一笑,拉了她的手,也學著她的口吻道:“既然夫人酒足飯飽,心情甚佳,那可有興趣與為夫出府一行,去見個人?”

紀雲卿聞言一愣,疑惑道:“去見個人?誰呀?竟還得在我酒足飯飽,心情甚佳之下才去見?”

說著說著,紀雲卿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忽地麵色難看地質問道:“莫不是,相公你也學人家那些個紈絝子弟,在外頭養了粉頭,想趁著今日高中之喜,勸了我接進門來吧?”

紀雲卿雙手叉腰,橫眉冷目地,說得頗是認真的樣子。可楚瀟寒還是從她的眼角眉梢,看出了她的笑意,顯然是在逗弄自己呢。

楚瀟寒故意擺出一副十分委屈的表情配合道:“夫人可真是誤會為夫的了,為夫冤枉。需知,為夫心中隻得夫人一人,今生今世,不複再娶,也不會納妾,連個同房都不會養的。”

紀雲卿是在開玩笑,她知道,楚瀟寒也是在逗自己。可是,當他聽到楚瀟寒的話時,還是忍不住地呆了呆,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絲貪心來。

她想,如果楚瀟寒說的話都是真的,那該多好呀?隻是這樣自私的念頭,她自然是不會宣之於口的,否則,豈不是成了個妒婦了麽?

紀雲卿忽然便沒了逗樂的興致,覺得肚子裏的東西方才還好好的,此時卻堵得她難受得緊。

楚瀟寒見紀雲卿神色不對,也收起了玩笑之色。他看了看紀雲卿,雖然她什麽都沒說,可楚瀟寒就是能夠看到她的內心深處,看到她的不安和期許。

“卿卿。”楚瀟寒忽然停下了腳步,一雙黑如深潭的眸子緊緊地盯住紀雲卿,其中似乎蘊含著灼灼熱浪。

紀雲卿心中一動,不由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每次楚瀟寒這樣喊她,總能說出一些叫她無力抗拒的話來,不知這次是否也是一樣。

而楚瀟寒也的確沒有叫她失望。

他一隻手輕輕拉起了紀雲卿的柔荑,另一隻手則豎起三指,而後抬頭望向天上明月,神色鄭重道:“今夜,我願對月起誓,我楚瀟寒隻願與紀雲卿一生一世一雙人,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他聲音並不算大,可卻字字鏗鏘,擲地有聲!那每一個字都化作了堅實的盾牌,密密實實地護住了紀雲卿內心深處最最柔軟敏感的角落,叫她一顆不安的心獲得了無限的力量,徹底地安定了下來。

“一生一世,一雙人。”紀雲卿抬頭望進楚瀟寒的眼中,低低呢喃著他的話,眸中漸漸蓄起的點點淚花,在那彎皎潔明月的映照下,清澈透亮,如同水晶。

楚瀟寒看著眼前的人兒,慢慢地以自己的額頭抵住了她的,迫使她不得不將頭仰得更高,那晶瑩的淚珠**漾,卻終於沒有落下。

這樣親昵的距離,楚瀟寒對著紀雲卿笑了笑,那笑容裏,是如雪後暖陽般溫熱人心的力量。

“卿卿,你值得我這般對你,餘生,我願你的臉上隻有笑容,不會為我而傷心哭泣。”

他說得從未有過的深情,讓紀雲卿忍不住紅了雙頰,笑道:“相公,我如今不是傷心,是險些喜極而泣。”

“那也不許。”楚瀟寒忽地將額頭移開,竟然露出一臉耍賴的表情來,道:“今日你是要喜極而泣幾次方好?為夫可再勸不動了。”

紀雲卿聽著他的話,想起今日自己已經為楚瀟寒高中的事狠狠哭過一回,還出了糗,不由臉色更紅,嬌嗔道:“你……討厭。”

楚瀟寒見她這副樣子,忍不住湊過去輕輕啄了啄她粉嫩的臉頰,笑道:“為夫今生今世可隻得夫人一個枕邊人,若叫夫人討厭了,那可是要糟。不如,我帶夫人出門一趟,保準叫夫人歡心,不討厭我了,如何?”

他說著,還一臉神秘地眨了眨眼。

紀雲卿禁不住好奇,頂著尚未褪去紅暈的嬌顏點了點頭,隨楚瀟寒出了府,上了馬車。

入了夜的京都依舊是燈火闌珊,車水馬龍。尤其是東南二街之上,更是人潮熙攘,川流不息。

景寧侯府的馬車穿行其中,喧鬧鼎沸的嘈雜聲,淹沒了踢踏的馬蹄之聲。紀雲卿坐在馬車上,掀開半麵車簾朝外看,隻見馬車緩緩行過東街,拐到了南街。

紀雲卿放下車簾,回身瞧著楚瀟寒,忍不住又問道:“相公,我們究竟是去找何人?”

楚瀟寒正低頭輕輕吹著手中捧著的一杯茶,聽聞紀雲卿所問,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卻是笑而不語。

見此,紀雲卿精心描摹的一對遠山眉忍不住微微蹙起。

這一路上,同樣的問題她已經問了兩三遍了,可楚瀟寒隻顧笑,就是不肯直接答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害得她的一顆好奇心如同是被千萬隻螞蟻爬過一般,癢得難受。

楚瀟寒見她似乎是有些受不住了,便笑道:“夫人莫急,稍後你親自見了本尊,便可知曉答案。”

紀雲卿聞言,不甘心地在腦海中將兩人認識的熟人都過了一遍,卻仍是毫無頭緒。

正在紀雲卿想得入神時,隻覺耳畔那些喧鬧聲漸漸遠去,變得安靜起來。馬車似乎是拐進了一個巷子中,行了不久,便慢慢停了下來。

楚瀟寒仰頭飲盡杯中茶水,將茶盞放在矮幾上,發出“嘚”一聲輕響。他笑看著紀雲卿,說道:“夫人,我們到了。請夫人隨為夫下車,去拜見恩師吧。”

話落,楚瀟寒一拂衣袍,當先下了馬車,而後掀開車簾,伸出一隻手等著紀雲卿。

恩師?

紀雲卿聞言便是猛地一愣,腦中念頭急轉,似乎隱約有些想法。可眼下沒有時間讓她多想,紀雲卿便忙收斂了心神,起身出了馬車,將柔荑放到楚瀟寒掌中,由著他將自己扶下了馬車。

待雙腳落地,紀雲卿抬眼望去,隻見馬車停在一個看起來十分普通的院門前。楚瀟寒沒有讓莫寒去叩門,而是親自拉著紀雲卿走到門前,叩響了院門。

須臾,便有一個守門的下人開了門探頭出來,一見是楚瀟寒,便笑了起來,道:“原來是楚大少爺,先生知道您今天一定會來,早便在屋裏等著了。”

說著,他便大開院門,將楚瀟寒幾人讓進了院中。

楚瀟寒朝他道了聲謝,便拉著紀雲卿走入院中,向著堂屋而去,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