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瀟寒伸手將紀雲卿臉上的淚拭去,可他剛將淚痕擦幹,便又有一行清淚落下。楚瀟寒無法,隻得再次擦拭,可無論他如何努力,那淚就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般,無窮無盡,傾瀉而出。

終於,楚瀟寒無奈放棄了,苦笑地看著紀雲卿問道:“為夫中了一甲頭名,夫人不高興?哎,需知為夫可是日以繼夜,勤勉刻苦,絲毫不敢懈怠,才得今日高中,還以為可以博夫人一笑的。”

紀雲卿一聽這話,頓時著急了,忙開口哽咽道:“我高……高……高興。”

因為她哭得厲害,這說起話來,還忍不住是一抽一答的,這模樣落在了楚瀟寒眼中,便顯得有些可愛了。

他笑著刮了刮紀雲卿的鼻子,道:“既然高興,怎地哭成個淚人兒?為夫原以為,夫人會歡天喜地慶祝一番呢。”

楚瀟寒說完,還裝出一副失望的樣子,看得紀雲卿又是一陣著急。

“相公是一甲……鬥名,我,我當然是再彎喜也……也沒有了。”紀雲卿吸著鼻子,還是哭得抽抽搭搭,話都說不利索。

紀雲卿當然是高興的,她高興得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楚瀟寒中了一甲頭名的事,恨不得親自走遍每家每戶,去告訴他們,楚瀟寒不是資質平庸,不是沒有天賦,而是才華橫溢,驚才絕豔!

這一刻,她等得太久太久了,她知道,楚瀟寒也等了很久很久。前世的他,明明可以等待會試一鳴驚人,可是究竟是被自己所累,連秋闈都沒有去參加,更遑論是向世人證明自己呢?

他就那樣含恨離去,隻能任由世人誤解他,留下個資質平庸之名,該是多麽憋屈,多麽遺憾呢?

紀雲卿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些,才心痛得無以複加。今日的秋闈頭名,是楚瀟寒應得的,是遲了整整一生一世的功名,叫她怎能不心痛,又叫她怎能不喜極而泣?

紀雲卿看著楚瀟寒故作失望的麵容,好想馬上讓他開心起來呀。

於是,她忙伸手用袖子胡亂抹了把眼淚,擠出一絲笑容對楚瀟寒道:“我這就……就叫人去醉……醉香樓訂座,今兒咱……咱就去胡吃海喝一頓。”

楚瀟寒瞧著紀雲卿那一抹,將臉上的脂粉和著淚水塗在了一處,掛在那依舊紅撲撲的臉蛋上,那嘴唇一張一合說著不利索的話,就像是大舌頭了一半,整個人顯得異常滑稽。

饒是楚瀟寒再有定力,此刻也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他的笑聲由小變大,爽朗至極,笑得站在屋外守候的常嬤嬤、璃星和琉月等人都是一臉驚訝。

他們從來沒有聽過這位楚大少爺這樣笑過,笑得舒心,笑得暢快。

紀雲卿也被楚瀟寒這一笑弄得臊了臉,雖不知道他具體在笑什麽,但直覺和自己有關的。

“相公作何這般笑?”紀雲卿問這話,不由嘟起了唇。

楚瀟寒見她這般,更是笑得停不住,隻得將她放下,又站起來拉著她到梳妝台前,親手拿了銅鏡遞到她眼前。

紀雲卿狐疑地扭頭看向銅鏡,便見到了一張因哭了太久而麵色又紅又腫的臉,那臉上還糊著些許胭脂,斜斜濕潤在她的右頰。

“這……這……”這是她?天哪,真是太丟人了!

紀雲卿騷紅了一張本來就還紅著的臉,忙一手推開楚瀟寒拿著銅鏡的手,一手覆在自己麵上,衝門外喊道:“來人,快接些熱水來。”

門外的幾人一聽這話,頓時放下了心,少夫人要熱水,這看來是哭完了呀。

琉月最是機靈,忙應了聲快步出了外室,不一會兒便端著一盆熱水進了內室。

紀雲卿此時還用雙手覆著臉,不叫人瞧見。待琉月將熱水放在木架上,才從指縫中擠出聲音讓她退出去。

琉月雖好奇,可還是聽話地退到了外室,將門帶上。

紀雲卿見此,忙捂著臉快步到放著銅盆的木架旁,不管不顧地連手帶臉一起探入了溫熱的水中,仔細地洗了個幹淨。

楚瀟寒此時已經不笑了,他走到紀雲卿身旁,親自擰了巾子,幫紀雲卿擦拭臉上的水漬。

他動作仔細而輕柔,慢慢按壓過紀雲卿寸寸肌膚,直到將她的臉都擦幹淨了,才又將巾子入水擰幹,掛了起來。

紀雲卿感受著楚瀟寒對自己的溫柔體貼,心裏甜的要流出蜜、汁來,也不再去糾結方才的窘態了。

兩人重新在凳上落了座,紀雲卿瞧著楚瀟寒,柔聲道:“相公,恭喜你高中一甲頭名。”

自得了消息至今,她還沒有正式對楚瀟寒說過恭賀的話,眼下卻是不由自主地說出了口。

楚瀟寒聞言,溫柔地笑了,他揉了揉紀雲卿的發頂,寵溺道:“你我一體,同喜同喜。”

紀雲卿也笑了,兩人就這般對視著,誰也沒有再言語,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半晌,楚瀟寒喊了丫鬟們進來,伺候紀雲卿重新熟悉扮妝,他則出門去了外院,楚謙早就遣人來喊他了,眼下紀雲卿情緒平複,他才有心思去應付楚謙。

等楚瀟寒的身影消失在雲莘院院門外,琉月才輕輕一哼,嘀咕道:“老爺平日裏隻怕數月都不記得要見少爺一次的,如今少爺高中,他便巴巴地要見,真真是……”

她話音未落,便被璃星拽了拽衣袖。

一旁的常嬤嬤也嚴厲地瞪了她一眼,道:“我看你膽子倒是比本事長得快,主子的事也是你一個丫鬟能隨意編排的?”

琉月也隻是一時氣怒,如今被訓斥,也知道自己失言,忙服身認了錯。璃星見此,無奈地歎了口氣,忙轉了話頭道:“咱們府裏自然是人人歡喜的,隻是西府裏頭怕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紀雲卿聽璃星這麽一說,忽然想起來,楚汐衡也是這次秋闈的舉子之一,自己光顧著高興楚瀟寒高中,卻也忘了關心一下楚汐衡的情況了。

“聽你這話的意思,是已經知曉了二弟此次秋闈的結果?”紀雲卿被丫鬟伺候著重新上了些淡妝,坐在了桌旁,此時忙扭頭問著璃星。

璃星點了點頭,先上前兩步給紀雲卿將煨好的銀耳湯盛出來,紀雲卿接過勺子小口喝著。她哭了那許久,嗓子還真是幹得很。

璃星見此,這才繼續說道:“如今各舉子的秋闈排名都已經張榜貼在了貢院外,二少爺,正是二甲第十二名。”

紀雲卿咽下一口銀耳湯,皺了皺眉。

每年參試舉子約有三百多人。其中,一甲三名,二甲百名,餘下二百多人便都稱三甲。這楚汐衡是二甲第十二名,那也是所有舉子之中名列上遊的佼佼者了。

隻是,依著裴氏和宋貞雲的貪心,如今的結果,怕的確不是他們想要的,西府得知了這個消息,氣氛定然不會太好。

正如紀雲卿所料,此時的西府正是一片愁雲慘霧。

其實,說是愁雲慘霧,本也不該,好歹楚汐衡的排名還是十分靠前,今後在京都眾學子之中也會頗受尊重。

可以這個結果,卻遠不能滿足裴氏和宋貞雲的野心。

“哼,那個楚瀟寒還真是會做戲,這人前一套,人後又一套的本事倒是不小!素日裏裝出一副無甚才華的樣子,原來卻是憋了個大招在秋闈顯擺呢!”

宋貞雲坐在裴氏堂屋中的紅木靠背椅上,麵色不愉地說著。畫著精致妝容的眉眼隱含曆色。

“今日他高中一甲頭名,隻怕整個東府日後都要壓我們西府一頭呢!”

她話說得難聽又不合禮數身份,惹得裴氏不由皺眉看她。

宋貞雲今日穿著一件棗紅色的廣袖短袍,內裏搭一件胭脂紅的深衣和一條同色襦裙,頭上的垂雲髻更點綴著一套紅珊瑚頭麵。

她這通身上下可說是一片喜氣,顯然是特意裝扮過,盼著今日能接到楚汐衡的捷報的。如今楚汐衡未中一甲,裴氏瞧著宋貞雲這一身紅,便覺得甚是紮眼,又聽她那番言語,便更是心中不悅。

“宋氏,你身為景寧侯府西府的當家主母,當該謹言慎行。你這番酸話若是傳了出去,怕是要累及整個西府的名聲!”

宋貞雲被婆母訓斥,自然是垂眸斂眉,小心稱是。可她心裏卻是暗暗撇嘴,對裴氏這副假惺惺的麵孔不以為然。

這老婆子分明同自己一般想法,卻自持身份不便說出來罷了。自己不過說了大實話,這老婆子便尋機拿自己撒氣,真真可惡。

她這邊暗自腹誹,裴氏卻已扭頭朝著楚汐衡望去。

楚汐衡今日瞧著,與平日並無不同,似乎也並不因為秋闈名次不如所願而失望,倒是在裴氏和宋貞雲談論此事時,反而走神在想其他事。

裴氏見此,心中有些氣惱,口氣便自然不太好,對著楚汐衡道:“衡兒,你素日裏最是勤勉認真,半點不輸你大哥,此次秋闈,該是會有更好的結果的。”

宋貞雲聞言,也抬頭望了過來,憤憤不平道:“說得正是,我們衡兒的才華,那自是毋庸置疑,這次不過是不走運罷了。”

裴氏聞言,又等了宋貞雲一眼,宋貞雲隻得訥訥住了口。裴氏這才又對著楚汐衡道:“衡兒的才華,我瞧著,自然是不輸的。隻是苦於孫媳常年臥病在榻,衡兒一麵需用心課業,一麵又憂心孫媳,這一來二往,難免便分了心神。”

裴氏說著,一雙渾濁的老眼看著楚汐衡,隱含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