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若說誰取庫銀最是容易,那非馮管事莫屬。焉知他不是為了一己私利,悄悄挪了庫銀花用?反正多年來也少有人去查賬的,興許他便因此起了歪心思,那些好東西說不得便是他自己用偷拿的庫銀買來的,如今事發卻來讓我背黑鍋。”
她口中說得極順,倒像是早已想好的托詞,不等眾人反應,方氏又繼續道:“至於王嬤嬤今晨去給馮管事送老參,那是兒媳見馮管事這兩年身子不如從前,想著他畢竟是府裏的老人,給他一根老參補補身子罷了。”
“王嬤嬤可是萬不可能與馮管事密謀什麽的。倒是雲卿,怎地沒事會天剛亮便到了馮管事門外?這可不像巧合。若不是她聽錯了,便是她意有所圖。或許便是她和馮管事合謀挪了庫銀,如今卻誣賴我呢。”
方氏越說竟越覺得自己所言有理,若不是李氏清楚紀雲卿的為人,又知道方氏是個慣有壞主意的,眼下也隻怕要被她糊弄過去。
“方氏,你真當老身是老糊塗了不成?賬房裏的銀庫有兩把鑰匙,馮管事隻得一把,你手中卻有另一把,你這托詞,可是毫無信服力可言。你掌家多年,我與楚謙信任你,自然沒有查賬的,倒是方便了你!至於王嬤嬤送老參給馮管事補身子,卻為何偏偏挑在了天未亮時偷偷摸摸去?哼,倒不見你對我這個婆母如此盡心!”
方氏被李氏這番話堵得說不出什麽,卻是有人替她出了頭。
“兒子卻以為,夫人所言極是!”廳堂大門的門簾掀開,楚謙領著楚汀蘭走了進來,站在了方氏身旁,恭敬地給李氏見禮。
紀雲卿轉頭看著楚謙,微微眯了眯眼。
很好,她要等的便是楚謙!如今他來了,有些話也便可以說了,否則,這戲了就不夠好看了。
說起來,楚汀蘭與方氏分開後,便去了書房,哄著楚謙一同來給李氏請安。
楚謙不疑有他,便欣然應允。誰料二人剛踏進景玉院,便見到玲瓏迎麵而來,將在門外聽到的話大致與他們說了一遍。
楚謙是知道方氏有時會悄悄動用公中的錢銀,用以一些周轉,可也都很快還了回去,故而也覺得此事無甚大礙,又聽玲瓏說,是紀雲卿將事情捅到了李氏跟前,頓時便覺得紀雲卿小題大做,沒事找事。
雖說自己對方氏的確有些不喜,可畢竟夫妻多年的情分不是說沒就沒的,何況對於紀雲卿一而再再而三地挑事,楚謙也沒有多少好感。
他揮了揮手,示意玲瓏不必再說,便快步走向大堂,卻在將將進門時聽到了方氏那一番言之鑿鑿的推斷,更加覺得一切都是紀雲卿搗的鬼。
他想也不想,衝著紀雲卿便道:“紀雲卿,你母親所言有理,此事定是你從中作梗,意圖栽贓!試想,自入府以來,你給你母親惹了多少麻煩事了?你是要攪得家宅不寧才甘心嗎?”
紀雲卿聞言,微微挑了挑眉,眼中是看傻瓜一般的不屑之色,說話的口吻卻仍舊恭敬得叫人挑不出毛病。
“父親言重了,雲卿不敢擔這樣的罪名。雲卿雖是晚輩,可也是行事光明磊落,不願受冤。兒媳鬥膽請父親凡事講求證據,莫要偏聽偏信的好。”
楚謙聞言,怒極反笑道:“瞧瞧,該說什麽你不敢?我看你膽子倒是大得很!如今竟敢編排起你公爹斷事糊塗,偏聽偏信了?”
這次,還不待紀雲卿開口,李氏便是厲喝一聲道:“你難道還不夠糊塗嗎?你自進門以來,可曾問過半點前因後果,隻在門外聽了方氏一麵之詞,無憑無據便指罵兒媳,還不是偏聽偏信嗎?”
楚謙一聽自己母親出言訓斥,自然不敢反駁,隻恨恨掃了一眼紀雲卿,對主位上的李氏道:“母親息怒,是兒子莽撞了。隻是兒子以為,眼下這些隻是小事罷了,就算真是夫人拿了些公中錢銀周轉,也必是會再填補回來,母親大可不必動怒。”
李氏一聽這話,險些沒氣得暈死過去。
紀雲卿卻是嘴角一抹冷笑勾起,道:“小事?之前母親動了先夫人的嫁妝貼補娘家,替兄長還債,父親也差點不欲追究。如今母親挪了三成的庫銀以圖私用,父親竟也覺得是小事。父親果然還是那樣心胸寬廣呢。”
紀雲卿這話極盡嘲諷,偏生那表情卻是一副佩服至極的模樣,氣得楚謙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竟是一時還沒聽清紀雲卿話裏的意思。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了過來,猛地扭頭望向方氏,高聲喝問道:“什麽?三成?你拿了那許多錢是要去作甚?又是填方萬德那無底洞去了嗎?你可真行啊你!”
方氏被楚謙這麽一嗓子吼的縮了縮脖子,卻是訥訥不敢言語,似乎是默認了。
一旁一直默默無語的楚汀蘭也是皺起了眉頭,一臉的不讚同。
方氏一直在幫襯娘家,她也是知道的。這原本也情有可原,隻是自己這個外祖家出了個無能又好賭的大舅舅,吸血鬼一般拖著方氏。
如此一來,外祖家非但沒有幫到他們母女半分,反而一直在拖累他們。
因著這些個,楚汀蘭對外祖家著實沒了好感,更不會讚同方氏如今舉動。
李氏見堂中情形,冷冷一笑,道:“她是你的枕邊人,你卻連她背著你挪動公中這般多錢銀而不知,你可真是個好家主啊!”
楚謙聞言,隻覺自己今日來這景玉院分明是找罪受來了,怎地一個兩個都要嘲諷於他。
楚謙心中憤悶不已,方氏更是不敢多說半句話,楚汀蘭也是覺得麵上無光。
可紀雲卿卻尤覺得這樣不夠,她朝著李氏又行了一禮,姿態優雅而端莊,語氣平穩而淡然。
“祖母容稟,孫媳的大哥在京都也算是交友廣闊,但凡賺錢的門道,他都識得一些人的。早在半月前,兄長便收到一個消息,說……說方家大老爺方萬德,在黑市給人放印子錢。”
聽到這裏,在場所有人都是心中一跳!
方氏暗道一聲不好!這事如果被抖了出來,可比她拿錢貼補娘家嚴重多了。
“紀雲卿,你莫要在這裏信口雌黃,胡說八道!我大哥他賭債累累,又如何能放印子錢,你簡直血口噴人!分明是你……”
方氏想要三言兩語把事情推到紀雲卿身上,可紀雲卿又如何能讓她如願。
她不等方氏說完便從璃星手中接過一遝紙。
看著這一幕,方氏頓時沒了聲音。
眼下的情形似曾相識,當初她挪用嫁妝之事被紀雲卿揭穿時,紀雲卿也是這般拿著一疊紙,交給了李氏。
而那紙上,都是她無可辯駁的鐵證。
方氏看著這一切,忽然心中慘然,她早該想到的,紀雲卿既然將事情擺到了李氏麵前,那又怎會是臨時起意?她必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不容自己脫身的。
上次如此,這次亦是如此。
虧她方才還編出種種說辭為自己辯白,想來,看在紀雲卿的眼中,自己那些行為定是愚不可及,如同笑料一般。
紀雲卿冷冷掃了方氏一眼,給了她一個“你猜對了”的眼神,便把手上的東西都呈給了李氏。
李氏邊翻看著那一頁頁紙,邊聽紀雲卿道:“這些便是我大哥派人查到的所有證據。包括親家大舅爺放的這筆印子錢的數目,去向,以及借貸之人的證詞,都在這裏了。”
李氏看罷聽罷,忍不住地雙手顫抖。
她狠狠瞪著方氏道:“這般巧,這筆銀子的數目,竟然和庫房缺少的銀錢一般無二!方氏,你倒是與我說說,你如今還有何話狡辯?”
“這……這……”方氏囁嚅著,卻終究沒有說出任何辯白之辭,畢竟眼下這樣的情況,無論她說什麽樣的謊,都會輕易被識破。
她知道,自己這次,又栽在紀雲卿手上了。不甘心地握緊了雙拳,試圖讓自己恢複一絲清明,或許還能想到什麽辦法自救。
可她卻發現,這隻是徒勞。
最終,她也隻能抬頭望向了楚汀蘭和楚謙,他們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楚汀蘭見方氏這副垂死掙紮的委頓之態,微微凝了眉。她倒是想替母親說情,可私自動用公中錢銀放印子,這可不是小事,一個不慎,連她自己都要再次受罰的。那倒不如她保全自身,就算方氏被懲罰,她也還能再想辦法。
而楚謙則是一點要幫方氏說話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是雙目圓撐,又驚又恨地瞪著方氏,吼道:“方氏!這一切可是真的?你竟當真膽大包天到用公中錢銀去放印子?”
他是氣得狠了,這聲音也沒有控製,竟是震得連門外站著的丫鬟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方氏也是嚇得一縮,她還是第一次看楚謙發這麽大的火,不由得有些心驚肉跳。她知道楚謙這定是怒極了才會如此難以自控。
見方氏無言以對,楚謙更是恨不得一腳將這個無知婦人踹翻在地才好。隻是腦中僅剩的一點兒理智和自小所受的禮教,叫他強行忍住了這個念頭。
楚謙冷冷地掃了一眼方氏,便狠狠一甩袖,轉身背對著她,似乎再也不願意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