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當紀雲卿迷迷糊糊醒來之時,天還隻是蒙蒙亮。

她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愣愣望著鏤空雕鸞鳳的紅木床頂,想起昨夜楚瀟寒與自己的一番親密無間,腦中竟是不由自主地閃現出四個字——**。

這麽一想,紀雲卿登時彈坐起身,雙手拍在自己臉頰上狠狠揉了揉,這才勉力將腦海中的那些畫麵暫時忘卻。

琉月聽到裏間動靜,便開了門進來,看見紀雲卿這般模樣,不禁愣了愣。

“少夫人,你可是何處不舒服嗎?”

紀雲卿聞言,忙搖了搖頭,道:“無事,給我備熱水潔齒淨麵吧,今日可是府裏發月例的日子,好戲就要登場,我需得早些準備妥當。”

琉月雖有些不明其意,可她早已習慣了紀雲卿總說些自己不太明白的話,便也沒多問,隻應聲出去了。

片刻,丫鬟們便捧了熱水來,琉月伺候紀雲卿洗漱穿衣,又為她挽了發,上了妝,這才滿意了,隨著紀雲卿一起到了外間。

紀雲卿今日穿了一條淺紫色羅裙,裙腳繡了一圈白玉蘭,腰間係著深紫色錦緞腰帶,上麵掛著一塊雕著如意的羊脂玉佩,下墜流蘇,隨著她行走的動作而輕輕擺動,搖曳生姿。

琉月見紀雲卿到了外室卻並不坐下,有些疑惑道:“少夫人不傳早膳麽?可是因著天色尚早?那奴婢先命人備些點心來。”

紀雲卿卻搖了搖頭道:“早膳不急,如今還有更急的事需要做。”

琉月正待問有什麽事需要吩咐的,便見紀雲卿扭頭看她,問道:“璃星該是一大早便出去了吧?可遣人回來遞過什麽話麽?”

琉月聞言,有些驚訝的看著紀雲卿,先是答道:“未曾遣人傳話。”。繼而她似乎有些恍然大悟道:“奴婢一早起身便不見了璃星姐姐了,也不曾給我留話。奴婢原想著若少夫人尋她,該如何說,卻不想原來便是少夫人吩咐了璃星姐姐去辦事了。”

紀雲卿沒說話,隻是笑著點了點頭,隨即邁步往屋外而去,對琉月道:“你去喊了魏嬤嬤來守著院子,之後你便隨我一道出去。”

琉月一聽便是喜上心頭,她知道,跟著紀雲卿出去,定是有得趣的事情可瞧了。

她歡快地應了一聲:“是。”

而後便忙跑到隔壁房間與魏嬤嬤一番訴說,魏嬤嬤忙出了來,琉月便快步跟上了前頭的紀雲卿。

紀雲卿帶著琉月往外院走,琉月心中實在好奇,究竟稍後會有何事發生,可見紀雲卿似乎腳步頗快,便生生忍住了話,實在憋得難受。

正在二人即將跨出內院時,便見一個行色匆匆的小丫鬟從外麵跑了進來,似乎急著找什麽人。那小丫鬟剛轉進二門,便一抬眼瞧見是紀雲卿和琉月來了,便忙施禮問了安,道:“少夫人,奴婢是外院負責灑掃的丫鬟,是璃星姑娘讓奴婢去雲莘院給夫人帶句話的。”

紀雲卿一聽,心中已然有數,可仍對那小丫鬟道:“說。”

那小丫鬟低垂著頭,恭敬道:“璃星姑娘請少夫人過去。”

小丫鬟說完便有些忐忑了,璃星隻是讓她這樣帶話,可也沒說這個“過去”究竟是去何處,她想,自己會不會傳話不利,被責罰呀。

正胡亂地想著,便聽紀雲卿的聲音從她頭上傳來。

“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丫鬟如蒙大赦,忙施禮退走。琉月卻望著她疾走的身影,有些不解道:“璃星姐姐這話是何意?是要讓少夫人去何處?”

紀雲卿卻不答她,隻是笑了笑道:“你隨我去了便知。”

說著,也不等琉月反應,便快步出了二門,向著前院而去。

璃星的確是天還未亮便起身出了雲莘院,可她並沒有出景寧侯府,而隻是到了前院的賬房外,小心地在一處立柱後藏了身形,慢慢地等著一個人的到來。

等了不多時,便聽到賬房外的一間下人房中傳出隱約的咳嗽聲,接著便是燭光一亮。璃星知道,這是管賬的馮管事起身了。

馮管事給自己打了水洗漱,又將自己的形容衣著打點一番,便開了門,小心地往外探了探頭,見四下無人,一雙雜亂的眉毛便是皺了起來,那表情,三分焦急,七分害怕。

“哎,這回怕是惹上了麻煩了,哎。”璃星聽不清他究竟說了什麽,可卻能清楚地聽到他重重地歎了兩口氣,便又重新縮回了屋中。

璃星見狀,心知紀雲卿所料不差,今日一早必定會有那人派來的人與這馮管事接觸,無論他們想要籌謀什麽,屆時便都可抓個現行,叫對方無從抵賴。

又等了一盞茶左右的功夫,璃星雙目便是一亮!有人來了!

來人的身影微微弓著,也不知是常年習慣,還是上了些年紀所致。那人身形微微圓潤,瞧著行走姿態,顯然是個上了年紀的女子。

隻見她小心地四下環顧,見確實無人,便快步走到了馮管事房門口,輕輕敲了兩聲。

幾乎是敲門聲剛響起,馮管事便開了門,一見門外站著的人,便有些埋怨道:“怎地來得這般遲,東西可都準備妥當了嗎?”

說著話,他便把來人讓了進去,關上了門。

璃星見此,忙從立柱後閃身出來,尋了一個灑掃丫鬟,讓她快步奔到雲莘院帶話,萬萬不可怠慢。

待得小丫鬟離開,璃星重新回到立柱之後,心中暗暗算計著小丫鬟去往雲莘院傳話的時間,又算了算紀雲卿得了消息趕過來的時間。

她想著,三盞茶的時間該是夠了,隻是不知那人進去之後,幾時會出來。

正憂心時,璃星忽地眼眸一亮,看到紀雲卿帶著琉月快步走來,璃星忙從立柱後繞出,迎著二人走了過去。

待到了紀雲卿近前,三人便極有默契地朝著馮管事的那間屋子走去,璃星跟在紀雲卿身後,小聲地將自己守了這段時間看到的情況告訴了紀雲卿。

紀雲卿聞言,淡淡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璃星和琉月也噤了聲,因為他們此刻已到了房門外,隱約聽到了屋內的談話聲。

“你說什麽?這……這可如何使得?若是叫人發現了,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啊!”馮管事的聲音漸漸有些高了起來,似乎情緒頗為激動。

而方才進去的那名老婦聽他這聲喊,急急道:“馮管事,你這般叫嚷,莫非是想將旁人引來麽?”

這聲音一出,紀雲卿麵無表情,似乎早有預料,可璃星和琉月卻都是恍然大悟,這人,他們都是知道的。

馮管事被老婦一提醒,也回了神,勉強鎮定下來,道:“那些錢銀可是背著其他人挪用的,那可是將近庫銀的三成啊。說好了一個月還回來一半,兩個月還清,我這賬麵上稍微做點手腳也能蒙混過去。可你現在卻來與我說,沒辦法先還一半。這眼看今日便要發月例錢,空了這麽一大筆銀子,又要發那許多月例,庫房存銀任誰看了都知道有問題,我這賬麵上如何能掩飾得過去?”

聞言,那老婦的聲音便再次傳來。

“你隻管想法子在賬上磨平就是,這麽些年了,你可見著哪個主子有閑工夫來與你對賬?待到下個月,那些錢銀自然便補進來了,到時候,自然也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馮管事聽了這話,默了一會,心想方氏掌家時確實是沒人與他對過賬,可如今是紀雲卿掌著中饋,說不定她哪根筋不對,就來找自己的晦氣也說不定。

似乎是知道馮管事心中所想,那婦人便又道:“少夫人雖說是掌著中饋,可說到底,也不過是管著內院那點子東西,整個侯府的掌家之權可並未真正落到她的頭上,這個府裏誰的話更有用,你自己且掂量掂量吧。”

她這話似乎是頗有些分量的,馮管事在景寧侯府已經待了二十多年,也算是個老人了,方氏與他而言,可謂是積威甚重,如今這趟差事雖然是不好辦,可這些年來,方氏卻是也沒少了自己的好處。

想著,馮管事便一咬牙,點頭道:“行,若是夫人有把握下個月把錢銀填進來,我便設法將賬上抹平。”

老婦聞言很是滿意,鬆了口氣道:“這是夫人交代我帶來給你的老參,給你補補身的。”

馮管事大喜,接過了老參便要道謝,卻忽聽得房門被人大力推開了!這一下可是將他一身老骨頭都要驚散了,手上的老參拿捏不住,“啪嗒”一聲便掉落在地,咕嚕嚕滾了兩圈,停在了一雙以金線繡牡丹紋的繡花鞋前。

馮管事看著闖進來的紀雲卿和璃星琉月二人,頓時嚇得雙腿一軟,直直跪了下去。

“少……少……少夫人!”他將頭深深地磕在了冰涼的磚地之上,衣袍下的身軀微微顫抖,昭示著他內心的慌亂與驚懼。

一個賬房管事,見到了府裏少夫人,何須行此跪拜大禮,可馮管事已經被嚇破了膽,眼下隻想著能放低了姿態,好好求求紀雲卿,換一條老命。

而一旁的老婦見狀,也從震驚中回過了神,忙朝著紀雲卿行禮道:“老奴給少夫人請安。”

她的語調雖然依舊平穩,卻是掩藏不住那細微的顫抖聲線,與往日裏的冷漠狠辣有些不同。

璃星和琉月看著老婦,確認了心中所想。這不是別人,卻正是方氏身邊的心腹,王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