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其他人看來,似乎隻是紀雲卿急著將楚泠鶯湊到李氏跟前而已。
李氏也沒多想,隻一心想看看楚泠鶯到底是何處不爽利了,她先是好好查看了一番楚泠鶯的臉蛋和脖頸。
見沒什麽異樣,便伸手掀開了繈褓,又將楚泠鶯的袖子卷起一些細細查看。
這時,就聽紀雲卿一臉驚訝道:“呀,祖母您看,鶯姐兒手臂上怎麽這麽多針眼兒啊!”
李氏也看到了楚泠鶯手臂上的慘狀,密密麻麻的針眼難以計數,有許多很顯然是傷上加傷的結果,都化膿潰爛了。
眼見此景,李氏登時又驚又怒,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好一個乳母!”李氏對著乳母厲聲嗬斥:“你且說說,你是如何照顧的鶯姐兒?我道怎地她又是睡不好,又是這般哭鬧不休,原是你這狠毒婦人,竟敢這般淩虐鶯姐兒?說,你究竟藏著什麽惡毒的心思!”
乳母被李氏這般疾言厲色喝得一驚,生怕主人家怪罪了自己,隻怕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她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道:“老夫人明鑒哪,民婦對麽小姐是盡心盡力的,萬萬不敢稍有懈怠,如何還敢虐待她呀!民婦實不知情啊,民婦冤枉!”
李氏話一出口,便已是慢慢冷靜了下來。
楚泠鶯隻是個數月的嬰兒,雖是庶女,但究竟是府裏的小姐,照顧她的又豈會隻是乳母一人。這乳母是無論如何找不到機會這般淩虐孩子的。
要想做到這些,又不被人發現,或者說讓人不敢外傳的,那就隻有一人了。
李氏稍微一想,便知此事定是方氏所為,她雖然氣憤,可究竟不能讓她傳出一個虐待庶女的惡名,以免連累了整個景寧侯府的名聲,便也隻能息事寧人。
他先是差人將楚淵城送回前院,不願他見著這些後宅之事,而後才對喊冤的乳母道:“還敢狡辯,你日日看顧麽小姐,除了你又有誰能做得這些?就算不是你,那也是你看顧不周,不夠盡心。今兒起,你便出府去吧,不必再來了。”
那乳母聽得自己的差事丟了,本該失望才是,可她卻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樣子,對著李氏連聲拜謝,這才由著下人領了出去。
乳母一走,堂廳中便安靜了下來,紀雲卿懷中的楚泠鶯似乎也哭累了,重新睡了過去。
李氏瞧了一眼楚泠鶯,又抬眼瞧了瞧紀雲卿。這丫頭,方才這些事,定是她特意挑出來的,若非是她,自己隻怕也未必不會被方氏蒙混過去。
隻是,她這麽做,是想要讓自己處罰了方氏嗎?方氏剛剛解了禁足,她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讓她受罰?
李氏心中念頭百轉,卻仍沒有忘記最要緊的事。楚泠鶯這一身傷可是拖不得。
“來呀,速去請大夫來。”
想了想,李氏又吩咐道:“去請馥姨娘。”
兩道命令一下,下人領命去了,方氏卻是有些臉色發白。她知道,李氏這是惱了自己,她定是將事情都想明白了,畢竟隻要是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事與她脫不開幹係。
不過,她也並不擔心,李氏既然是將罪責推給了那乳母,那就是不準備重罰自己了。
果然,就聽李氏說道:“方氏,鶯姐兒可是養在你身邊的,你身為嫡母,本該好生照看鶯姐兒,如今卻讓她遭了這番罪,你可是難辭其咎。”
方氏忙順坡下驢,道:“老夫人息怒,這事是兒媳的錯,兒媳督管不嚴,讓那乳母鑽了空子,還請老婦人責罰。”
紀雲卿瞟了一眼跪著的方氏,心中暗自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
她是何等玲瓏心思,李氏的意思早已明明白白。若想借此事給方氏教訓,怕是不能了。況且,那也不是她今日的目的,她隻是想救下懷中這個無辜的女嬰而已。
“哼,既知如此,那鶯姐兒日後就不要養在你院兒裏了。”李氏說著,又道:“就讓鶯姐兒回馥姨娘身邊養著吧,好歹是親生的,總該更上心些。”
這話說出來,足見李氏也是動了真怒的,這已是明明白白說方氏這個嫡母苛待庶女了。方氏臉色更白了,卻是不敢多言。
楚汀蘭看了看紀雲卿,又看了看方氏,她覺得此事肯定是紀雲卿故意抖出來的,可她眼下也不便出聲幫方氏,而且,李氏的意思,她也是聽得明白的,便更加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馥姨娘正跟著一個丫鬟進了堂廳,李氏將自己的意思說了。
馥姨娘心頭大喜,她疾行幾步跪在了地上,“砰砰砰”地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再抬頭時,額頭已是紅腫見傷,晶瑩的淚水也掛了滿臉。
“謝老夫人,謝老夫人,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照顧麽小姐,半點不敢馬虎大意。”她說著,眼裏的感激是真真切切。
李氏雖不待見這個妾侍,但究竟身為人母,也是微微動容。
“好了好了,起來吧,動不動就磕頭,磕壞了可如何照顧鶯姐兒。”
馥姨娘聞言,忙謝了恩典起了身。她用帕子胡亂地將臉上的淚擦幹,便快步來到紀雲卿身前,一雙眼緊緊地定在了楚泠鶯的睡顏上,眼見又要落下淚來。
紀雲卿微微一笑,將楚泠鶯小心地放進馥姨娘懷中,道:“莫哭,鶯姐兒剛剛才睡熟了,都說母女連心,你若哭了,怕是要將她也鬧醒呢。”
馥姨娘聞言,抬起淚眼看著紀雲卿,唇畔也緊緊咬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隻衝著紀雲卿重重點了點頭,抱著楚泠鶯站到了眾人身後。
紀雲卿看著這一對母女,眼中不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李氏一直留心看著紀雲卿,眼見此景,心頭一動,也放鬆了表情。看來,這個孫媳隻是為了救下鶯姐兒,成全了這對母女而已。
倒是個純善的孩子。
李氏想著,又轉眸看向了方氏,心中頓時生氣惱怒和厭惡。相比紀雲卿,這方氏的確是越來越上不得台麵了。
似乎是不想再見到方氏在眼前礙著,李氏很快便遣散了眾人,回房休息去了。
一行人各自出了景玉院,紀雲卿帶著琉月正欲往雲莘院去,卻聽到身後一聲呼喚。
“少夫人,等等奴婢。”是馥姨娘。
紀雲卿轉回身,見她正抱著楚泠鶯一路小碎步地急行而來,皺了皺眉道:“慢些,小心別摔著了。”
她與馥姨娘一向無甚交情,眼下這話卻說得情真意切,讓馥姨娘忍不住地一愣,覺得自己原來真是看錯了人,這個少夫人,是個好的。
她想著,果然放緩了腳步,走到紀雲卿身前,衝她服身施禮,道:“少夫人,鶯姐兒是我的命,您救了鶯姐兒,就是救了我。奴婢人微言輕,地位低賤,可也原為少夫人盡心做事,以報大恩!今後您若有差遣,奴婢莫敢不從。”
這話,當初她在求到紀雲卿麵前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可那時情急,隻想著能救了女兒讓自己做什麽都好。
可現在卻有些不同了,她是真的對紀雲卿服氣了,也是真心感激紀雲卿,願意為她做事的。
紀雲卿見馥姨娘這般懇切表態,卻隻是神色淡淡,她瞧了繈褓中的楚泠鶯一眼,道:“馥姨娘不必如此,當初我們談好的事你已經辦到了,如今我不過是履行了承諾。何況,孩子是無辜的,我是見不到鶯姐兒受這等罪罷了。”
紀雲卿這般說,馥姨娘反而心中更加感激,也越發覺得紀雲卿此人值得追隨,隻是不知道她是否看得上自己這點微薄之力了。
她正待要再說些感謝的話,卻遠遠瞧見方氏領著楚汀蘭也朝著他們這頭來了,便忙衝紀雲卿告辭,抱著楚泠鶯快步離開了。
紀雲卿當然也看到了方氏和楚汀蘭,她不打算理會他們,便轉身自顧自地往前走。
可是方氏卻沒打算就這麽讓她離開,反而是快走幾步攔在了她跟前,嘲諷道:“紀雲卿,今日這事,定是你搞出來的名堂吧?哼,你以為能借此事再讓老夫人責罰與我,甚至傳出我苛待庶女的惡名去嗎?紀雲卿啊紀雲卿,你當真好算計啊。”
紀雲卿聳了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道:“母親此言何意,兒媳聽不懂。鶯姐兒身上的傷不是那乳母做的嗎?難道是與母親有關?否則,如何能說您苛待庶女?”
方氏見紀雲卿這副明知故問,裝模作樣的姿態,更是氣惱,卻是話被堵了,說不出什麽來。
紀雲卿見她吃癟,尤嫌不夠,便又說道:“鶯姐兒不過是個姨娘生的庶女罷了,讓姨娘養了就養了吧,難不成養在母親身邊,便能充成嫡女不成嗎?再者說了,淩虐一個無辜的孩子,那可是會有報應的,誰知道報應會到誰身上呢,早些送走了,少造些孽也是好的,母親你說是吧?”
方氏聽了這話,頓覺一股寒氣自脊背傳來,直衝頭頂,她忍不住地渾身寒戰,臉色都白了。
見此,紀雲卿滿意地笑了笑,隨意服了服身,便帶著琉月轉身離開了,再也沒有看方氏和楚汀蘭一眼。
而她也同樣沒看到,自己身後有一雙充滿怨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毒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