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雲莘院主屋中正亮著燭火。
紀雲卿坐在桌旁,膝上放著針線簍子,一手拿著一方青色絲帕,一手則穿針引線,似在細細地繡著什麽。看那細密整齊的針腳便可知,紀雲卿的繡工很是不俗。
她繡一會兒便會停下,展開帕子對著燭光,看看是否有什麽不妥之處,然後再低頭繡一會兒,再停一會兒。
時不時地,她也會抬頭看看對麵的那人,她的相公楚瀟寒。
往日裏,楚瀟寒晚膳後必定是去書房中待著的,可這幾日,他卻三不五時地就會回屋中看書。
雖然楚瀟寒沒有說什麽,可這般情況仍讓紀雲卿很是歡喜。
她直覺,楚瀟寒是想多陪陪她,多跟她在一起。雖然每次兩人都是這般各做各的事,可她就是覺得相公待她,愈發地親近溫柔了。
想著,紀雲卿嘴角掛上一抹甜蜜的笑意,低下頭去,認真地繡著手上的青色絲帕。這可是她要送給楚瀟寒的,當然是要仔細地繡好。
紀雲卿的對麵,楚瀟寒正拿著一本書冊,聚精會神地看著。時而劍眉微皺,似遇到了艱深之處,不得其解。時而又嘴角帶笑,似明悟了聖人之道,豁然開朗。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默默無聲。隻有偶爾爆起的燭花,發出輕微的聲響,更添溫馨。
忽然,紀雲卿又停下了手上的繡活,抬手以針尖輕輕挑了挑燭芯,那有些暗淡的燭光立刻又亮了幾分。
楚瀟寒似有所感,從書冊中移開目光,望向了紀雲卿。
而紀雲卿此時,也正在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紀雲卿隻覺心跳如鼓。
他二人成親的時日已是不短了,加上自己還有前世的記憶,對楚瀟寒本該早已熟悉非常。可紀雲卿每每麵對楚瀟寒時,卻仍像是初嚐雨露的懵懂少女一般,緊張而羞澀。
正如此時,楚瀟寒明明隻是淡淡地看著她,可不知為何,卻讓她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忙將眼瞼垂下。
可隨即,卻又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楚瀟寒,然後再次垂下……
如此這般了幾回,饒是楚瀟寒那淡然的性情,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夫人想要看為夫,大可光明正大地看個夠,躲躲藏藏的作甚?”
“我……我哪有!”紀雲卿嘴硬著,抬起了頭又看向楚瀟寒,似乎是想證明什麽一般。
楚瀟寒也沒有再說話,隻那麽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幽深而專注,仿若有一灣深潭蘊藏其中,吸引著紀雲卿,難以自拔。
紀雲卿不由得看得呆住了,她又萌生了那種奇異的感覺。
自己的相公,好像有什麽不同了。可是,究竟是哪裏不同了呢?
紀雲卿那微張著嘴,看著自己發呆的模樣,似乎是逗笑了楚瀟寒。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絲清淺卻愉快的笑意,輕聲道:“傻模樣。”
那聲音中,藏著他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寵溺,醉人心脾。
紀雲卿聽罷,卻是愣了愣。
傻嗎?是啊,自己前世,的確是太傻了。傻得親近惡人,傻得連累親朋,傻得家破人亡。
而她麵前的相公,她深愛的人,也因為她的傻,鬱鬱不得誌,最終也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對不起……”紀雲卿心頭一股強烈的愧疚和傷心猛然湧起,讓她猝不及防,痛徹心扉。
“對不起,過去,是我太傻了,我……是我錯了。”她說著,心也跟著微微抽痛著,一顆晶瑩淚珠忽地滾落而下,落在了她手中的絲帕上,而她毫無所覺。
紀雲卿的這些話,說得沒頭沒腦,這情緒也是來得令人莫名。
可楚瀟寒,卻未有什麽不解之色,也沒有詢問什麽。
良久,楚瀟寒才又開口了。
“你無需自責。你不是傻,隻是與人為善,這並沒有錯。若說有錯,那也是我錯了。”
是他無能,沒有保護好自己在乎的人,沒有為他們撐起一方安穩的天地,讓他們遭逢劫難卻無可奈何。
所以,今生今世,他一定要改變這一切,盡己所能!
紀雲卿的淚水止了,楚瀟寒的笑意斂了。燭火炙烤著兩人間的空氣,如水波般微微晃動。
他們就這樣隔著燭火對望著,不言不語。明明近在咫尺,可那眼神彼此交纏,卻仿佛一同曆經了漫漫時空。
前世,今生。
“少夫人。”
璃星在門外敲了敲門,打破了這一室靜謐。
紀雲卿回過了神,她眨了眨眼睛,心緒仍有些飄忽。定睛再細看楚瀟寒,卻見他已經重新拿起了書冊翻看起來,神色間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難道,剛才都是自己的錯覺?
璃星又扣門喚了一聲:“少夫人,芳雨院的玲瓏求見。”
紀雲卿這才打起了精神,應了聲。
“你將人帶到偏廳,我這就來。”
紀雲卿將手上的針紮入繡了一半的絲帕上,然後小心地收進了針線簍中,又將針線簍在桌上放好,這才理了理衣裙,對楚瀟寒道:“相公,我出去看看是何事尋我,去去就回。”
楚瀟寒抬起頭,衝她微微一笑,“去吧,夜深露重,還是多披一件衣裳。”
紀雲卿因為楚瀟寒的關懷而心中歡喜,她笑著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
外間,璃星早已備好了一件薄披風等著了,紀雲卿任由她為自己搭上了披風,隨即帶著璃星便離開了主屋,往偏廳去了。
紀雲卿一進偏廳,璃星便替她拿下了披風,隨即將門關好,自己則守在了門外。
紀雲卿一抬眼,果然見玲瓏正站在廳中等著她。這丫頭,是她安插在方氏身邊的眼線,也是一根利刺。
她相信,關鍵時候,必有大用。
玲瓏本是站在一邊,一見紀雲卿來,忙跪下行了禮。
“起吧。”紀雲卿淡淡一笑,叫起了玲瓏,開門見山道:“你此時來,莫不是那方萬德剛剛離開?”
玲瓏點了點頭,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道:“奴婢此來,是有事要稟少夫人。”
紀雲卿走到上位,在椅子上坐了,示意玲瓏繼續說。
玲瓏見此,便道:“今日奴婢奉夫人之命,備了熱茶點心送到夫人房中招待大舅爺。隻是,奴婢才行至屋門口,便聽得大舅爺與夫人道,有個一本萬利的買賣,邀夫人做。”
紀雲卿聽到這裏,不由得挑高了眉。
她心中已經隱隱有些猜測,果然就聽玲瓏又道:“大舅爺說,有個放印子錢的路子,隻要有本錢,便可坐等收賬。”
“嗬嗬。”紀雲卿忍不住笑出了聲,“放印子錢?方氏可知這其中門道?竟然敢趟這種渾水,真真是病急亂投醫。何況,她如今想法子補那這個缺都來不及,哪有閑錢放印子?”
玲瓏聞言,神情嚴肅道:“大舅爺讓夫人想法子用公中的錢拿出去放印子,夫人應允了。”
什麽?拿公中的錢出去?
紀雲卿聽了這話竟是愣了愣。方氏這是被自己氣的糊塗了,還是當真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妄圖用公中錢銀去放印子,此事若是坐實,她可知道後果?
“哼,好一個方氏,好一個方萬德,竟想出這等餿主意,真是豬腦袋。”
紀雲卿不由冷笑連連,她倒是要看看,方氏且待如何做。
而一旁的玲瓏聽得紀雲卿那句“豬腦袋”,不由得又想起方萬德今日狼狽,心裏暗道,可不就長得似豬一般嗎。
“玲瓏。”紀雲卿喚了一聲,玲瓏忙回過了神。
“少夫人有何吩咐。”
紀雲卿起身,走到玲瓏身旁,拍了拍她的肩,道“將你放在方氏身邊伺候,真是辛苦你了,可覺得委屈?”
紀雲卿說得關切,可玲瓏卻是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少夫人言重了,奴婢不委屈。自從娘死後,家裏便斷了大半銀錢,因著喪葬和吃穿用度,哥哥已是欠了不少錢。奴婢非但不能替哥哥分憂,還終日纏綿病榻,累及哥哥。若非如此,哥哥也不必找方氏要錢。”
說到這裏,玲瓏停了停,喉頭發堵,半晌,才又說:“奴婢與哥哥早已是走投無路,幸得少夫人疏財相助,奴婢才撿回一條命,哥哥也才能好生過活。奴婢本是無用之人,能得少夫人看重,奴婢感恩戴德,就是為少夫人舍了這條命也無妨。更何況,去夫人身邊伺候也是我的本意,我……”
她咬了咬唇,沒有繼續說下去,而紀雲卿卻是替她說了。
“你覺得,你娘的死,與她有關,是嗎?”
玲瓏緩緩點了點頭,“定是脫不了幹係的。”
紀雲卿見此,也是點了點頭。她寬慰了玲瓏幾句,又吩咐她千萬要小心行事,保護自身。
玲瓏一一應了,這才告辭離開。
紀雲卿坐在椅子上沒有立刻走,卻是斂眉思索著什麽,片刻後,她才喃喃自語道:“竟然想打公中的主意,看來,方氏是太閑了,得給她找點事做了。”
話落,她起身開門,來到廳外。璃星忙將披風給紀雲卿搭了。
“璃星,明日一早,你親自跑一趟紀家,替我遞封信給哥哥,就說,有些人嫌錢多,勞煩哥哥替我出手收拾收拾。”
“是。”
璃星應了,也不多問什麽,便隨著紀雲卿一起往主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