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這幾日裏，方氏每日都要在私庫待上很長時間。她親自挑選出一些價值相較遜色的物事，命王嬤嬤安排人全都拿出去變賣，換取現銀。
按說若隻是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家，這些物事完全是合用的。可眼下，楚池絮要結親的對象可是堂堂誠國公府，那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
正如紀雲卿所言，楚池絮的嫁妝不能少了，也不能次了，否則，不隻是景寧侯府，連誠國公府都會成為京都笑柄。
方氏監督著下人們將要變賣的物事一件件地從私庫中搬了出來。他們每搬出一樣，就好像是拿刀在方氏的心頭肉上狠狠砍了一刀，讓她心疼不已啊！
“哎，你們動作輕點兒，要是磕壞了什麽，賣了你們全家都不夠賠的！”
“這尊玉佛是哪個不長眼的搬出來的？給我重新搬回去！”
方氏一會兒嗬斥這個，一會兒教訓那個，整個私庫門口都充斥著她尖細的聲音。
“夫人，稍安勿躁。”王嬤嬤在一旁遞了水來，安撫道。
方氏仰頭猛地灌下幾口水，嗆得咳嗽不止，王嬤嬤忙給她拍背，關切道：“哎喲我的夫人啊，怎地喝得這般急，嗓子咳壞了可怎生是好。”
方氏好容易停下了咳嗽，一張臉已是紅了，眼圈裏蓄著淚。聽了王嬤嬤的話，竟是直接落下淚來。
“嬤嬤，我……我是花了多少心血才留得這些寶貝呀，如今，卻要這麽輕易地變賣，你讓我怎麽稍安勿躁啊。”
言罷，竟也不顧下人還在，就哭了起來。
王嬤嬤忙將她拉回房中坐了，寬慰道：“夫人，錢財乃身外之物，不及您的身子貴重。老奴見夫人這幾天夜裏都挑燈至夜半，著實是心疼啊。”
她的話並沒有給方氏帶來多少安慰，反而愈加傷心，道：“老夫人那裏來話了，說是叫我半個月內將那些缺漏補齊，時間這般緊，叫我到哪裏湊那些銀兩？”
說到此處，方氏麵上已然又落了淚。她用帕子抹了抹，接著道：“我日日夜裏拿著變賣物事得來的錢銀，再照著紀雲卿給的清單撥算賬。可我算來算去，賣了那許多寶貝，卻隻是補了不到四成的缺漏，眼看隻有不到十日了，嬤嬤叫我怎地不急？”
方氏自然是著急的，一方麵時日將近，自己若是湊不滿所需的數目，隻怕李氏不會輕饒了自己。
另一方麵，若是真到了最後關頭，她說不得也隻能將自己私庫裏那些舍不得拿出來的寶貝全數賣了。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方氏就覺得一顆心都像被人挖走了。
她必須想辦法再去別處弄錢來才是。可是，去哪裏來錢呢？
方氏就這麽日日操勞，日日算計，就連夜裏都睡不踏實，隻覺得夢裏都是算盤劈啪作響的聲音。
“哼，都怪紀雲卿那個小賤蹄子，要不是她害的，我何至於落得如今這步田地！”方氏看著鏡中自己愈發憔悴的麵容，還有隱約可見的幾根白發，忍不住咬牙切齒道。
她心中真恨不得把紀雲卿給生吞活剝了才解氣。
一旁的王嬤嬤見了，不由勸道：“夫人莫惱，那紀雲卿不過是小人得誌，仗著如今掌家，處處給夫人找不痛快。夫人且沉住氣，靜候時機，待夫人將掌家之權奪回來，今日這些損失，慢慢找補回來便是了。”
方氏聽著這話，麵上神色漸漸放鬆，整個人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嬤嬤所言極是，倒是我目光短淺了。”方氏說著，眼中的恨意卻仍沒有消減。
王嬤嬤見了，心中暗歎。她伺候方氏多年，對她的脾性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方氏這段時間接連在紀雲卿手上吃癟，可偏偏還奈何不得她。方氏心中早就憋著許多氣，這股子邪火若是不得發泄，憋久了，遲早都要燒到他們這些下人身上。
這般想著，王嬤嬤心中，便有了一個禍水東引的主意。
她上前一步，湊近了方氏，道：“夫人一向深謀遠慮，如今隻是一時情急才會失了方寸。依老奴看，夫人不必跟紀雲卿這個跳梁小醜置氣，倒是有一件事，夫人需得當心。”
方氏聞言，果然立刻便轉移了心思，問道：“何事？”
王嬤嬤附耳對方氏道：“老奴聽下人來報，昨個夜裏，老爺還是宿在馥姨娘那裏。”
“什麽？”方氏聞言，登時就怒了，“這已是連續五日了？”
王嬤嬤聞言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
方氏見此，心中不由是又急又氣。
自從那日楚謙與她鬧翻之後，便去了馥姨娘院裏，此後便夜夜留宿，到昨日已是五日了。這馥姨娘若是肚子爭氣些，真懷上了身孕，那可就麻煩了。
想到這裏，方氏眸中掠過一抹寒光，冷冷道：“哼，我這幾日過得這般難熬，那狐媚子卻過得如此愜意，看來是太久沒立規矩了，她都快要忘了尊卑貴賤了。”
王嬤嬤聞言，心領神會。她垂下眼瞼，看不清臉上神色，隻嘴角一抹若有似無的冷漠弧度。
“老奴這便差人去請馥姨娘來。”
這邊廂，方氏因著這幾日過得不痛快，便要找馥姨娘的不痛快。
那邊廂，紀雲卿卻正因著這幾日過得十分痛快，所以正要去找方氏的不痛快。
可當紀雲卿帶著琉月和琉星剛到芳雨院，便聽到主屋傳來“乒”地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繼而是馥姨娘的跪地告罪之聲。
“夫人息怒，妾身馬上為夫人添新茶。”
馥姨娘說完，還不等方氏說什麽，一旁的王嬤嬤便猛地嗬斥道：“放肆！你是個什麽身份，不過是區區賤妾，在夫人麵前，當自稱奴婢！”
馥姨娘的確隻是賤妾身份，可因著楚謙對她的疼寵，平日裏倒也沒人會提起這事惹她不快。
但眼下是在芳雨院，方氏的地盤，她說什麽，自然就是什麽了。更何況，方氏還拿捏著馥姨娘的軟肋，她不得不屈從。
果然，就見馥姨娘咬了咬唇，屈辱道：“是，奴婢知錯，以後會注意的。”
見此，方氏似乎是滿意了，王嬤嬤察言觀色，指著地上的碎瓷片對馥姨娘道：“還不速速收拾了，給夫人添新茶。”
“是。”
聽到了這兒，紀雲卿不由得揚了揚眉。
這馥姨娘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是個拎不清的，慣會拿著雞毛當令箭。
聽說她這幾日得了楚謙的寵，夜夜留宿在她院中，這馥姨娘本該是四處耀武揚威才是，怎地反倒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想著，紀雲卿便有心想看看這場狗咬狗的好戲了。她帶著琉月和琉星慢慢走進了主屋，也不管跪在地上收拾碎瓷片的馥姨娘，隻微微服身衝方氏施禮請安。
“兒媳給母親請安，母親萬福。”
一如既往地，紀雲卿沒有等方氏叫起，便自行起了身。而後還自顧自地挑了一把椅子坐了，一副看戲的悠閑模樣。
方氏見紀雲卿來了，麵上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
她皺了皺眉，問道：“你怎麽來了？”
紀雲卿卻不答她的話，隻道：“兒媳的事容後再議，母親隻管先忙您的，兒媳就在一旁等著。”
方氏見她當真要留在這裏，頓時不樂意了。她如今教訓這馥姨娘正在興頭上，紀雲卿跑出來攪什麽局？
想到這裏，她便要出聲趕走紀雲卿。可她又轉念一想，自己如今不好明著對紀雲卿如何，倒不如借著眼下的機會，殺雞儆猴，給紀雲卿添些堵也是好的。
於是，方氏便不再理會紀雲卿，而是轉頭又看向了馥姨娘。
馥姨娘還在收拾地上的瓷片，她的雙手此刻竟已是紅腫一片，顯然是被燙傷的。
紀雲卿看了一眼灑落在地的茶水，這許久時間了，竟還隱約有熱氣逸散。
如此情狀，憑紀雲卿的玲瓏心思，早就將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她卻沒打算插手，反正眼前這二人，沒有一個善茬，無論如今馥姨娘看起來多麽可憐，那都是她的事。
馥姨娘並不知曉紀雲卿心中所想，她因著手上有傷，這動作便是有些慢了，那抖抖索索的樣子惹得方氏有些不耐煩。
方氏皺了皺眉，道：“動作這般不利索，莫不是心中有什麽不情願的？若是如此……”
方氏話未說完，馥姨娘便忙小意告罪道：“是奴婢的錯，奴婢笨手笨腳的，讓夫人久等了，奴婢這就將東西收拾好。”
說完，馥姨娘也不顧手上腫痛，竟是直接抓了下去！那瓷片鋒利，瞬間便在馥姨娘柔嫩的手心割出了幾道血痕！
馥姨娘疼得“嘶”地一聲，倒抽了一口涼氣，卻愣是忍著沒有鬆開，反而是快速地將碎片都收拾幹淨，放到了桌上的托盤裏，一旁的丫鬟見狀，忙端了出去。
馥姨娘顧不得手上疼痛，隻用帕子粗粗包了便罷。然後便趕忙又為方氏添了一杯新茶。她倒好了茶，便端起那茶杯，恭敬地遞到方氏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