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小絮?”

羅哲明又鬱鬱地叫了她一聲,走到她麵前停了下來,看了一眼施小絮,他的眼裏有不安和傷感,臉上的笑就像傷口上麵的血水一樣,有一種欲蓋彌彰的苦楚。他的神情欲語還休,語氣百轉千回。

“左褘來找過你?對不起。”

原來,他找她是專程來道歉的。

施小絮也看著他。羅哲明這半年模樣沒什麽變化,他還是老樣子,一米七二的個頭,不高也不矮,整個人又瘦又白,背梁挺得筆直。五官很精致帥氣,細長溫柔的眉眼,挺直的鼻梁,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讓他顯得斯文儒雅,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有陽光落在他臉上,整個人都發起光來,任何人看到他,都會說他是一個陽光帥氣的男生,可是隻有施小絮知道,羅哲明陽光俊逸的外型下麵,卻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往事——兩個人戀愛的時候,羅哲明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皺起眉頭,深更半夜的時候,總是會長長的歎氣,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望著遠方發呆,他從來不會在她的麵前提起他的家人,家裏來了電話也從來不會當著她的麵接。兩年相處的時光,施小絮已經把她的家庭狀況反複說了無數遍,她有個弟弟,家在長沙,爸媽很疼她,可是施小絮對於羅哲明的家庭背影卻並不了解,她知道他的老家在臨安,也是通過他的大學同學打聽到的。事情就是這麽古怪,她和他在一起兩年,很相愛很相愛,可是她卻不知道他爸媽是否健在,有無兄弟姐妹,家裏情況怎麽樣?這些她都不知道。再加上畢業的時候,他堅持回到老家去,對她突然無情的說分手,然後不辭而別,然後和好又分手,他另娶別人,這些所有都加起來,他沒有給她任何解釋,施小絮不得不懷疑羅哲明背後有一個巨大不可告人的秘密。

施小絮如今重新看到羅哲明,心裏有幾分淒涼。他好像過得並不好,頭發有點過於長了,亂蓬蓬的堆在頭頂,一件土黃色的大衣,拉鏈隨便拉著,領口敞得老開,露出裏麵一件深藍色的毛衣,配著一件皺巴巴的白襯衫,襯衫領口兩邊沒對齊,長長短短,東倒西歪。且領口對折處有黑的汗漬,也許穿了不止一天。陳舊的寬鬆西褲,下麵的一雙黑皮鞋沾了許多灰塵,應該是許多天沒有擦拭的緣故。他過於瘦弱,蒼白,臉上的笑極其勉強。比起上次街上的重逢,他好像變了一個人。

離開她,執意回到他的家鄉,另外娶了別的富家女,他過得也不過如此。施小絮在心裏搖頭,更加迷惑不已,兩個人沉默著,仿佛誰都不知道如何開始說話,還是施小絮先打破了沉寂,她對他道:“你不用說對不起”

羅哲明才回過神來,對她說道:“我剛下班,左褘誤會我了,我已經跟她說了我們一直沒聯係。”

“嗯,解釋清楚就好。”

施小絮聲音淡淡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路燈也稀稀疏疏的亮了,街麵上起了風,在長街上急快地打著小旋吹到人的麵前來,冷風灌進人的衣領,幾縷發絲隨風飄著,有些冷。畢竟是冬天。此時正是下班的高峰時期,街上人潮洶湧。小絮把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在心裏長歎口氣,頓了頓對他說道:“沒什麽事我就走了。”

她原本有許多問題要問他,比如說為什麽要和她分手,左褘在她之前還是之後,現在幸福嗎?可是又一想,這樣問起來未免有些無聊,她是要把他忘記,而不是再藕斷絲連,相比從前夜夜的以淚洗麵,獨自在杭州飄泊,住在二十塊一晚的地下室裏,她現在的生活安穩平和,她已經很知足了。

羅哲時早注意到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理智上也知道不能再和她聯係了,也許不見麵是最好的。可是想著施小絮知道他結婚後,她仍然呆在他的家鄉,這一點未免讓他多生出一些溫柔和心痛的想法。原本想著見到她,解釋一兩句,說聲對不起就匆匆離開了。可是如今站在她麵前,往事有如潮水而至,倒顯得有點剪不斷理還亂了。而小絮呢,自然是另外一番感想,隻覺得他不如從前了。自然,她也不是那個從前的她了,傻傻的,隻知勇敢溫柔的愛著一個男人的施小絮早就死了。

“聽說你結婚了?”

羅哲明低著頭無比艱難的問了出來,心裏就像被人糾起來一樣的疼,自從和施小絮分手後,他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她,如今看到她依然那麽年輕漂亮,他真想把她抱在懷裏,可是他不能這樣做,絕對不能,給不了一個女孩子幸福,再把她留在身邊,就是非常自私的行為,從小到大,他一直背著一個陰暗的殼沉重緩行,讀個大學都不容易了,哪能再奢望真愛,他是一個沒有資格和能力去愛的人。

“對啊,你不也結婚了嗎?”

施小絮語氣似是嘲諷,羅哲明猛的抬起頭來,帶著希望看過去,施小絮卻麵沉似水,神情淡然,甚至一點怨懟的表情也無,他不由心裏一陣失望。

“他對你好嗎?”

“蠻好的。”

羅哲明就無話可說了。

“小絮,我家——”

施小絮抬起頭來,看了羅哲明一眼,他仿佛想對她解釋。她已經感覺到她挨著他那個秘密的邊緣了,原來他果然是有秘密存在的。她曾經在他的心門之外,趴著窗千方百計的想往裏麵窺視,到如今,她灰心絕望轉身遠走,他卻追上來說,他可以告訴她一切?隻是現在,再解釋有什麽意義呢。一隻玻璃瓶碎了,難道會因為摔碎的人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從前是有苦衷的。”就會變得完好如初?施小絮不想聽。

“我要走了,天晚了,我老公肯定會著急的。”

“小絮?”施小絮沒有聽到他最後的呼喚,轉過身,低了頭,裹緊大衣,在寒風中走得很快。羅哲明那無可奈何的一聲就碎在風裏了。他有些憮然的看著小絮的背影,直到那娉婷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濃重如墨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