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上)

左褘的單位離她住的地方近,而且是事業單位,她不在乎工資那幾個錢,所以上下班遲到也沒關係,羅哲明卻不一樣,他的單位離住的地方遠,他又很重視這份工作,拿的工資也比左褘多,這也許是他唯一能在左褘麵前感覺有麵子的事了,所以每天上下班,他都非常的慎重對待。工作於他而言,是他唯一有存在感和尊嚴感的事了,就仿佛別人都在說,“看,吃軟飯的小白臉。”他可以拿他的工作來反駁他們,他有工作的,他養活自己,盡管這個反駁的理由就像柳絮一樣輕飄不讓人重視,可畢竟也是一個理由,心理上的安慰就更大了。每天早上,他總是提前定好鬧鍾,起床穿戴。通常那個時候,左褘還懶在被窩裏沒有起床。羅哲明通常都是坐單位的班車去上班,夏天無所謂,冬天天黑得早亮得晚,七八點起床,外麵仍然是灰蒙蒙一片,寒風呼嘯,左褘縮在溫暖的被窩裏,羅哲明穿了大衣要出門,窗外的風嗚嗚的響著,就像萬馬奔騰而過。左褘想著羅哲明在這樣寒冷的早上,在站牌下等班車,就覺得他太辛苦了,拿了床頭櫃上的車鑰匙,對他說道:“哲明,你開車去吧。”豐田的SUV,是在她十六歲時,她哥哥送給她的新年禮物,左褂都開了十多年了,那時候外國的車要進口,賣得貴,車價連同車牌一起辦下來,總共用了五十多萬,現在可能隻要二十萬了,不過富人不會這樣計算的,左褘從來沒有因為她開的車子降價了就心疼,她一直想著換一輛車開開的,又想著開了十多年開出感情,懶得換了。除了車子,他們家的房子,也是她的婚前財產,做了公證的。她的哥哥做久了生意,精明無比,認定了羅哲明娶左褘是看上了他們左家的錢,他想要錢,他偏讓他得不到,所以把車子房子這幾大件全部婚前公證在左褘的名下,羅哲明對他做的這一切感到齒冷,不過也沒說什麽話。左褘雖然知道她哥哥是為她著想,不過也覺得做得有點過,所以平時車子房子的事情,小兩口之間能不談到就盡量不要談到,家裏在其它用錢的方麵,左褘抱著一種補償的心理總是對羅哲明特別慷慨的,比如他的家人都住到他們小兩口的大房子來,比如她的車就是他的,他可以隨便開,可是這些小地方的大氣到了羅哲明心裏往往都變換了一種模樣,在左褘與羅哲明之間,心與之間,不是一座溝通的橋,而是一麵哈哈鏡,過了那種哈哈鏡,好心也會變人曲解,變成傷害和諷刺。羅哲明大學畢業回家,單位和駕校有熟人,考駕照比外麵要便宜好幾百,特別是如果好幾個人一起住的,更加有優惠,他就被同事拉著去考了,想著他不可能窮一輩子,人嘛,最窮不過要飯,不死總會出頭。羅哲明有時候還是很樂觀的,他想著以後他會也賺大錢,他總有一天也能買上車的,所以早考晚考都要考,就跟著同事一起拿了駕照。不過因為車子是左褘的,所以平時兩個人一起開車出去辦事,左褘如果沒有說讓他開車,他從來不會主動要求開車。他有強烈的自尊心,左家一家人幾乎都看不起他,他不想連左褘也是如此。

聽到左褘的話語聲,羅哲明愣了愣,左褘笑了笑,從被窩裏坐起來,對他笑了笑,揚了揚手中大大的車鑰匙,對他說道:“你拿去開吧,班車什麽時候來,在外麵等多冷。”羅哲明遲疑了一下,男人對車的念想就像女人對衣服一樣,有時候甚至更強烈,因為漂亮的衣服畢竟容易得到,買車卻是一件大事情,羅哲明也很想開豐田,他的心裏動了動,卻仍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是不作聲地看了左褘一眼,對她說道:“那你怎麽辦?你不開嗎?”左褘笑道:“我上班的地方近,天天開去上班,也累了,這樣吧,你早上開去上班,晚邊,開車來接我下班好不好?”羅哲明從來沒有來接她下班過,每次在單位看看誰的老公來接誰下班了,同事就一片羨慕聲,左褘就總是想著什麽時候羅哲明也能開車接她好了,女人自己開車上班,與男人開車送她來上班,大部分女人寧願選擇後者的。左褘也不例外。

男人都是愛車的,有車開,羅哲明自然十分的歡喜,確定了左褘是真想把車讓他開時,他便笑了笑,對她道:“當真?”臉上帶著疑惑的表情,那些表情就像秋天的蒲公英,風一吹就會散了,疑惑和欣喜去掉,就是麵沉如水的死板,左褘當然知道,見他高興,特別的想開車,左褘笑著點頭,羅哲明便走近前來,接過她的車鑰匙,臉上露出笑,心裏也快樂不少,對她說道:“那好,晚邊你在單位等我,我開車來接你下班。”“好,你可說話要算數。”兩夫妻約好,羅哲明就拿著車鑰匙,興興然的上班去了。左褘原想要他等她一會,她收拾打扮好,他開車送她去上班,不過想著自己梳洗打扮至少要一兩個小時,羅哲明多半會嫌煩,今天兩夫妻感情不錯,她不想破壞了這美好的氣氛,所以也隻是溫柔的笑著,沒有提出這個建議。

左褘買的豐田SUV在江浙雖然是中檔車,不過車型卻很不錯,這幾年,大小城市不再流行小轎車,而是城市SUV。左褘當年買的時候,基本上沒有人和她買同樣的車,現在過了十多年,沒想到成了最時尚的車了,她常笑著她是走在時尚的前沿了。這款車,羅哲明也是很喜歡的,男人都喜歡大氣硬郎的車,豐田這個牌子可以說完全詮釋了這兩個詞。羅哲明把著方向盤,一路把車開向單位,心情也難得晴空萬裏。他把車停好,興高采烈的吹著口哨進了辦公室,進單位的時候,幾個同事就看到他開的車了,所以剛進辦公室,一個哥們就拍著羅哲明的肩膀奉承道:“哲明,開車來上班了。”羅哲明十分的高興,畢竟像他這種大學畢業沒幾年就能開上豐田的也算很不錯了,單位還沒幾個他這樣年輕的開這種車的哩,他笑著說道:“是啊,開車了。”另一個年輕男同事笑嘻嘻的看他一眼,用羨慕的語氣說道“哲明啊,教我們法子嘛。”“什麽法子?”“就是怎樣追到富家女啊,你當年是怎麽追到左褘的,娶了有錢老婆多好啊,房子車子一次到位,唉,人生至少少奮鬥五十年啊。”羅哲明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好心情一掃而空,片刻陰雲密布。手上的車鑰匙原本覺得輕盈珍貴無比,如今卻成了燙手的山芋,恨不得丟掉了事。

晚邊下班時,他準時去接了左褘。左褂興高采烈的坐上車子,卻發現羅哲明沒精打彩,原本喜悅的心情也打了折,關心問道:“怎麽了?”羅哲明溫聲溫氣的對她道:“這車我不開了。”左褘笑道:“開得好好的呀。”羅哲明就不說話了。第二天,雖然天氣比前天更冷,外麵仿佛在下雨,他也寧願多穿件大衣拿了傘去站牌等公交。

他撐著傘走出去,天黑得如潑墨一般,路燈光還亮著,細細的雨絲在光線下閃耀,他慢騰騰走到站牌下麵,夾著公文包等在那裏。時間還早,街上沒有什麽人,一切都是影影幢幢,淒淒涼涼,簡直就像是黃泉世界,沒有一聲溫暖的人氣和聲息。羅哲明呆呆看著遠近的街景,想起自己的人生,前半生就這樣糊裏糊塗的過完了,他一直在上進,掙紮,想逃離命運給他安排的一切,所以他用功讀書,所以選大學時,他選了千裏之外的外地大學,可是大學畢業,他卻還是回來了。他不但回來了,而且在這裏成了家,娶了老婆,生根發芽了,他原想遠走高飛,逃離從前的一切,可是現在卻發現,他深陷在這個泥塘中,比起童年少年的時候,陷得更深,簡直沒有逃脫的一天了。

是的,他現在沒有金錢的苦惱了,他母親要是突然發病要住院,他不用再擔心錢的問題了,左褘會替他拿出錢來。可是他唯一的自尊和麵子呢?他什麽都沒了,在同事朋友麵前,他羅哲明就是一個沒本事吃軟飯的,他的人生灰敗得沒有任何一絲意義。羅哲明太苦悶了,對著黑暗濕冷的天空,他隻想大吼幾聲,發瀉內心的痛苦和壓抑。他逃無可逃,多麽希望冥冥之中有個人能拉他一把,讓他卸下肩下的擔子,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去,重新開始新生活啊。

羅哲明悶悶不樂的到了辦公室,雖然打著傘,可是在公交車上,上班的人特別多,大家都像沙丁魚一樣擠在一起,一直滴著雨水的傘自然碰著在衣服了,羅哲明進辦公室裏,褲管和衣服下擺濕濕的,他自然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傘上的水滴還是別人傘上的水滴了,不過不管如何,他通身都打濕了,這是一個不明的真相,心內岔岔,不過一會也就釋然,想著放開來講也公平,就算他身上的水滴是別人的,那麽他傘上的水滴肯定也沾濕了某個人的衣服,別必要太計較,再說了,他坐公交車上班,同事也不會嘲笑是不是。

同事看到他今天沒開車過來,知道多半是昨天玩笑開大了,便幾個人暗自笑了笑,沒有繼續開羅哲明的玩笑。羅哲明因此鬆了一口氣,心裏總算適意了,不過事後一想,又一陣悲涼。他開左褘的車來,同事笑,他可以換著不開車擠公交來上班,換一種上班的方式,可是他娶左褘這個富家女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同事也在羨慕笑話他,難道他可以換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