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左褘,你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我老公在家裏等我回去吃飯。”

左褘想著也好,通過車內的後視鏡,她能夠看到施小絮,隻見她雖然低垂著眼皮,長頭發遮住了半張臉,可是仍然無法掩蓋她的天生麗質。左褘心裏升起忌恨,這半年來,一直壓在心裏的迷惑讓她不吐不快,她冷冷道:“你和羅哲明是大學同學吧。”

施小絮愣了愣,抬頭看了一眼左褘,沒有說什麽。

左褘冷冷一笑,對她道:“羅哲明和我已經結了婚,你為什麽還要留在臨安,呆在這個小城市,你什麽目的?”

施小絮哭笑不得,對她道:“我什麽目的,臨安是你們家建的嗎?我在這裏工作,我喜歡這裏,我為什麽不能留下來?”

左褘語塞,一時不知說什麽話了。

施小絮對她道:“我已經結婚了,我很愛我老公,你不用瞎擔心了,我與羅哲明都是過去式了。”

左褘沉默在那裏。

施小絮見她不說話,便側過身子,麵向著車門,對她說道:“如果沒有什麽事,我要下車了,我要回家。”

左褘就突然開口說話了:“你不要破壞我和哲明的感情,我和他從小就在一起。你是我們感情的第三者。我很愛他,你要敢再和他繼續聯係,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施小絮呆住了,左褘和羅哲明青梅竹馬?那他大學和她在一起算什麽?一顆心突然就像一鍋沸騰的水,疑惑就像無數的小水泡,從鍋底擠著鬧著升上來。她在心裏歎息一聲,想起為這樣的男人再起爭執糾纏其中非常不值得,便頓了頓,對左褘道:“我沒有和他聯係。你誤會我了。”

左褘卻冷著臉沒有說話,一副認定施小絮在勾引她老公的樣子。

施小絮心裏也覺可笑,看來左褘和羅哲明是青梅竹馬長大的了,那麽難道羅哲明和她在一起時腳踏兩隻船?她想問左褘,可是想著一切已成過去,實在是沒必要,便說道:“我要回家了。”

左褘開了車門,施小絮麻利的下了車,左褘在她身後冷冷道:“施小絮,我很愛哲明,從小時候就愛上了,誰也不許從我身邊搶走,不信你大可試試。”施小絮討厭她這種說話的腔調,看到她如此咄咄逼人,估計她的婚姻生活也並不幸福,她靜靜看她一眼,然後轉身回家了。

他們是五點半下班,再加上在車上和左褘說了一通話,冬天的天又黑得早,小絮走在路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腳下的路就像浮沉的海麵,踩下去總有點虛虛的。她不由有一些害怕,曾經飄在杭州的時候,一個人走夜路,被流氓騎著電動車從後麵摸了一把臉,以致於現在天黑走路都是十分害怕了。她快走了兩步,就聽到熟悉的一聲“小絮。”

抬起頭來,就看到改成朝她迎麵走過來,他是高瘦蒼黑臉的男人,一張臉因為太黑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看不清了,然而,小絮看到他藍色泛白的舊仔褲也仍然滿心的溫暖歡喜,她笑了笑,小跑著衝到他麵前,挽著他的手,心裏安定了幾分,對他笑道:“你怎麽出來了?”她的內心是快樂的,知道他肯定是擔心她,跑過來接他的,可仍然要問出來,就像孩子舍不得把糖吃到肚裏去,放在嘴裏,從嘴的這一邊轉到那一邊去,就是遲遲不下咽。

改成把她抱在胳膊下麵,冬天的晚上北風吹著,外麵挺冷的,他就把她一隻裸在外麵的手放在他的棉衣口袋裏,對她笑道:“我在家也無事,擔心你還沒回來,所以就來接你了,冷不冷?”小絮整個身子躲在他的溫暖懷抱裏,手在他的口袋裏暖和著,手指一張一縮的在他的口袋裏動作,那口袋裏有一些零碎的硬幣還有紙巾之類,不過反倒因為這些瑣碎的生活用品,讓她的溫暖感覺更加真實。

她笑了笑,抬頭看他一眼,搖頭道:“不冷,真暖和。”

改成就笑了笑,對她道:“今天加班嗎?”

施小絮腦海裏閃過左褘的身影,心裏又不愉快,她搖了搖頭,把那些情緒擺脫,想著沒必要告訴改成,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她說道:“是啊,有點事。”

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

元旦的時候,施小絮的公司發了五百塊錢,她想著去逛一下街,畢竟還年輕,回到家裏,把單位發錢的事對改成說了。他們兩個人每個月總共收入不到四千塊,房租水電基本上要用掉一千多,再加上吃飯逛街小絮按月給家裏寄的錢,基本上屬於月光族,所以突然有了幾百塊錢進賬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兩個人,不管是誰,突然多了幾百塊錢出來,都要告訴對方的,特別是施小絮。改成聽她說完,對她笑道:“嗯,你去買衣服吧。”

他正在那裏認真做晚飯,小絮在一旁看著他把土豆塊切成長而細的絲狀物。廚房蟹殼黃的昏暗燈光把改成的影子照在牆上,長長的,看起來特別有家的感覺。小絮挨著改成的身子嬌嬌地說道:“嗯,我不想買衣服,我想做頭發。”

她摸了摸她留了將近五年的離子燙直發,她對改成說道:“現在流行長卷發,煙花燙,我頭發這些年掉了很多,不適合留直發了。”她也一如所有的女人,任何時候,對於逛街,做頭發,都是熱衷的。改成笑了笑,對她道:“那你就去做個頭發吧。”施小絮不由微微紅了臉,對改成訥訥說道:“五百塊做頭發可能不夠。”她辦公室的同事每年都會去固定的美發店做頭發,平時聊天的時候,聽說小絮想去換個發型,就很熱力的向她推薦,小絮也的確是想去弄弄了,所以就向她們打聽了價格,一問嚇一跳,他們做頭發一般一個發型都是上千塊,剪個劉海都要五百塊。小絮就呆了,想著她大學的時候,拉個離子燙直發才八十!

施小絮把這話說出來,就低著頭站在那裏,害怕易改成大吃一驚的神情,不過改成在深圳呆了那麽多年,對於這種事也算司空見慣,他笑了笑道:“這邊有錢人多,你想去好的店子做,肯定五百塊不夠的,要多少錢,我給你。”

“大概還要幾百塊。”

“小絮,我外衣口袋裏有五百塊,也是元旦發的,你拿去吧。”

“可是你冬天的衣服都沒買新的。”

“我不用了,你拿去吧,男人那麽講究做什麽,老婆打扮得漂亮我也有麵子。”

改成嗬嗬的笑,小絮也笑了一下,便從他口袋裏掏出了五百塊,拿著那幾張嶄新的紅票子,想著他大衣沒有買,可又十分想變得時尚點,便仍杵在那裏遲疑,改成推她出廚房,對她道:“你怕油煙熏,出去吧,我要開始做菜了。”

施小絮第二天就拿著錢去做頭發了。她按著時下最流行的櫻花燙做的,可是流行並不就是適合,這個道理,小絮也是過了幾年才明白的。無論是發型還是衣服,一個人的氣質起了決定性的因素。卷發適於那種活潑嫵媚的女子,做出來就會相得益彰,而施小絮呢,她屬於文靜內向型的,眉宇間有著一種與世無爭的純真,直發也許更適合她一點。因此做完之後對著鏡子,她心裏感覺不妙。鏡子裏的人還是她嗎?蓬亂著一頭長發,就像獅子王。無數的小細卷披散下來,像無數個死結,又像拖著一頭海藻,她像剛從水麵浮起的溺死鬼。她從前清純文靜的樣子,頂了這麽一個發型都消失怠盡了。

施小絮想哭,人妖似的發型師還拿著鏡子,對她天花亂墜的洗腦道:“好看吧,真好看。現在最流行了。”

施小絮苦著臉小聲說:“可我覺得不好看。”話一說出口,發型師就不作聲了,臉上卻有著受辱和鄙夷的樣子。施小絮知道這種地方都是本地的有錢女人來光顧的,她一直和發型師說的是普通話,人家肯定在笑她是外地沒錢的窮鬼了。她不再吭聲,逃也似的付了一千塊錢出了美發店,回家的路上反複安慰自己,“人家是頂級的發型師,收費那麽高,手藝肯定是一流的,是你審美有問題。”

回到家裏,她站在改成麵前,膽戰心驚的問改成,“好看嗎?”改成正在家裏看電視,元旦放假休息,對她笑道:“好看,像一個向日葵。”施小絮就想著怒放的向日葵是啥樣的,向日葵好看嗎?她追著改成問,改成就反複說剛才那句話。

施小絮頂著這個發型上了三天班,到了最後,終於無法忍受每天不用梳頭(發型師對她說不用梳,早上隨便抓幾下就行)無法再看鏡子前自己溺水鬼的模樣,她把頭發綁了起來。

把頭發紮成馬尾後,整個人就坦然了許多,走在路上,也不害怕別人盯著她多看了,改成有一天注意到她頭發紮起來了,便笑道:“嗯,紮起來好看多了。”施小絮就嗔怪道:“你不是說我做的新發型好看嗎?怎麽紮起來也好看?”“我不是怕傷你心嗎?”“那現在就不怕傷我心啊?”“現在你自個不醒悟過來了嗎,傷心會少許多。”改成一直止不住笑,小絮就衝上去擰他的耳朵,改成就捉著她的兩隻手哈哈的笑,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她道:“你不知道你蓬著頭發的樣子有多麽嚇人,我晚上都不敢多看你,早上醒來,看到胳膊下麵毛呼呼的一團,根本找不到你的臉,小絮,哈哈,以後不要做這種頭發了。”“可是現在最流行這種燙發了。”“小絮,流行的不一定就是適合的。”施小絮卻心疼那一千塊打了水漂的錢,每天在那裏愁眉苦臉長籲短歎,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改成就勸她,對她道:“花了就花了,何苦呢。”小絮就掐著指頭在他麵前迅速換算一千塊錢如果不浪費能夠買多少其它東西,說到最後,總是一副萬分懊惱的樣子。改成知道她的心思,想著如果他錢掙得多,她也不至於這麽難過。女人花一千塊錢做個發型也是很正常的現象,小絮對於他賺錢不多,一直沒有過什麽埋怨,從來不問他有多少錢,家裏情況怎麽樣,嫁給他後,他給她什麽,她就過什麽樣的日子。易改成的內心,是幸福的也是自責的,他是比較傳統的男人,想著男人嘛,娶老婆就是用來疼的。如果一個男人不能讓自己的老婆打扮得漂漂亮亮過得開心快樂,未免也太沒本事了。隻可惜,他現在就屬於沒本事的。他想著一定要好好努力,以後再也不能讓施小絮過這種花一千塊錢就心疼好幾天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