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上)

改成害怕她真的又跑回去,所以拉著她的手大步地走了,直到確定聽不到小綰的哭聲了,改成才放了手,讓小絮一個人慢慢地走著,小絮早就哭成一個淚人了,雙手捧著臉,淚如泉湧,改成哄她道:“你不要哭了,我爸媽會很疼她的,你看我們這裏空氣和水多好,城裏的孩子還不會有她幸福,我老早就想過,我生孩子就放她在鄉下呆著。”

小絮卻抬起頭來,征征看著遠方,流著淚說道:“我施小絮重點大學畢業,沒想到辛苦這些年,自己的孩子不能在身邊,就像那些農民工一樣,隻能在城市打工,孩子丟在老家養著。”她說到這裏,無限心酸,眼淚又簌簌地下來了。改成心裏也跟著難過,除此之外,還有他作為男人,作為一家之主的自責,他抱著小絮瘦弱的肩膀,對她說道:“不哭了,這樣吧,小絮,你以後每個星期給家裏打電話,我們過年也回來看她,好不好,等過了幾年,我們在那邊買了房子,就接她過去,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小絮也隻能含著眼淚點點頭,紅著眼睛和改成回了浙江。

孩子送回婆家去帶了,改成又去上海上班了,隨著一年一年的時光過去,改成越來越有壓力和緊迫感,歲月就像一條鞭子,時時在他身後抽著,讓他不得不拚命的珍惜光陰,拚命的去賺錢,他想著歲月不等人啊,他很快就要四十歲了,如果四十歲之前沒有買上房子,沒有自己的事業,他一生也就成定局了,是一個失敗的男人,人都是這樣的,年輕的時候無牽無掛,什麽都有可能,所以古話說寧笑白頭翁,莫笑少年窮,可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比起三十四十了,就會發現自己越來越受牽扯,動不了,分身無術,走不動也留不下,哪怕看上去一無所有,可總還是害怕會失去什麽,害怕得不到什麽,中年危機,內心的折磨太可怕了,所以現在看到孩子不在他們身邊,改成也就回來得少了,有時候一個月幾個月才回來一次,這樣,施小絮等於是又回來了生孩子買房之前那種一個人形影相吊的生活了。

隻是現在不一樣,她有孩子,這女人做了媽媽之後,整個人身心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簡直時時刻刻圍著孩子轉,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孩子,每天上班下班,每次看到同事的小孩,她都會想到她的小綰,她想孩子快想瘋了,以前她一個人在臨安,改成在上海,她想改成想得慌,現在改成同樣在上海,她一個人,她不想改成了,她想小綰,她瘋了一樣的想小綰,很多次,她想得半夜流眼淚,很多個周末,她因為想念孩子,她急快地收拾行李,要把孩子從北方鄉下接過來,拎著行李走到門口才清醒過來,她也試過給婆婆打電話,請她帶著孩子到南方來。

她自己發誓,隻要婆婆肯過來,不管老人怎麽欺負她,她都不會再起爭執了,隻要讓她每天看到小綰就行,可是婆婆被上次那半年在南方的日子嚇怕了,她有了小綰,在鄉下日子不知過得多快活,小綰因為隻有奶奶在身邊,不知和她多親,小綰會講話了,也隻會叫奶奶,不會叫媽媽,小綰越長越漂亮,越長越像改成,改成其實五官很好看,濃眉大眼,高個子,小綰也像她爸爸一樣的濃眉大眼,瘦高個,才幾歲就能看出以後是一個高個子,又遺傳了她媽媽的雪白皮膚,挺直鼻梁,所以越長越好看,這孩子是集中了他們兩口子所有的優點,老太太把小綰抱出去,鄰居見到了,都會誇:“喲,這丫頭真俊,像改成啊,不過比改成俊多了。”老太太總是笑哈哈的,幸福得不得了。

所以老太太死活不肯來南方,小絮知道小綰會走路了,是婆婆在電話裏告訴她的,小絮知道小綰會說話了,是婆婆告訴她的,小絮央求婆婆:“媽,你讓小綰叫我一聲媽。”老太太抱著孩子到電話旁邊,對她道:“綰綰啊,給媽媽說說話,叫媽媽。”小綰看著奶奶,奶聲奶氣的說:“奶,奶。”就是不會叫媽媽,小絮的眼淚就“刷”的落下來了,婆婆聽到她的哭聲,對安慰她道:“她以後會叫的,現在孩子還小嘛。”老太太心裏卻是有一些得意的,因為孩子親她的緣故。

施小絮非常快速地消瘦下去,她現在整個人麻木了,生活一天一天的過著,每一天都是重複,她也不可能像其它浙江同事一樣,平時孩子交給爸媽帶,周末就坐車回去看一下,她在浙江,浙江到山東要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她不可能每次周末都回去,她堅持每個月回去探望一次,可是有時候計劃趕不上變化,公司不是安排加班就出差,施小絮一年來,隻回去看過一次,接下來就是冬天來了,他們打算回北方過春節,小絮想著馬上要可以看到小綰,還沒到春節,她就開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望了。

他們公司一般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才放假的,兩個人提前買了票,在浙江會合後,就坐上回北方的車了,因為新房子可以住了,所以大冬天他們不回鄉下,在濟南城裏過年,小絮想著她可以在自己房子裏過年,也很快樂,房子可比她在臨安的宿舍大多了,有一百一十多平方,三室一廳,大得很。

小絮和改成都很高興,她的公婆也聽說他們大年三十之前會到,所以在火車站外麵等著,婆婆抱著小綰,施小絮下火車的時候,簡直箭步如飛,想著馬上可以見到孩子,兩個人從出站口走出來,人潮就像水流一樣,推著他們前進,小絮踮著腳尖尋找著,終於看到婆婆穿著黑棉襖抱著小綰。

小綰穿著一件粉紅色的小襖,頭發紮成兩個小馬尾,在她奶奶的懷裏偎著呢,小絮立馬一顆心激動地怦怦跳,她都有半年時間沒看到孩子啦,她撥開眾人飛跑過去,很遠就喊道:“小綰,媽媽在這!媽媽在這!”小孩卻沒什麽反應,依然一動不動地伏在她奶奶的肩頭。小絮激動地跑到公婆麵前,對婆婆說道:“媽,小綰讓我抱抱,我半年沒抱她了。”

老人便笑笑,把孩子讓給她,小綰身子都不扭過來,兩隻小手牢牢地抱著奶奶,小絮一下子呆了,孩子竟然不願讓她抱,小絮手上用力,想強行把心愛的孩子抱過來,結果孩子哭鬧起來,把小臉埋在她奶奶的懷裏,小手緊緊攥著她奶奶胸前的衣服。

老太太笑著,總算哄著孩子,抱給了小絮,小絮抱過孩子,那溫軟的小身子就像最溫暖的火,煨著她的心,她對寶寶笑道:“小綰啊,讓媽媽看看,你多好看啊”那孩子從奶奶懷抱轉到小絮懷抱,始終低著頭,現在小絮想仔細看看她,孩子才掙紮著抬起頭來,隻那麽一眼,施小絮就呆了,孩子臉上有嚴重的凍傷!原本細嫩白晳的小臉上,竟然有兩大陀山裏紅!山裏紅上麵還結著血痂!小絮呆了,她記得她上次來看她時,孩子臉上的皮膚白嫩得沒有任何瑕疵,嫩得就像木蘭花瓣,就像剝了殼的嫩雞蛋,就像剛出來的水豆腐。現在怎麽變成這樣?

小絮看著孩子臉上的傷,心裏不知多埋怨,想著老人怎麽帶小孩的,不知道一張臉對於女孩子有多麽重要嗎?可是心裏再埋怨,也不能當麵發火,她隻能勉強打起笑臉,對婆婆說道:“媽,這是怎麽回事,小綰臉上怎麽有傷?”老太太瞅了一眼,無所謂地對她笑道:“正常啦,冬天嘛,小孩子臉上都會有的。”小絮說道:“媽,不是的,我夏天過來時,她臉上好好的。”老人說道:“是啊,冬天有,夏天就沒有了。”施小絮無意瞅到婆婆臉上也有兩大塊山裏紅,又立馬電光石火地聯想到他們北方鄉下,每一個女人臉上都有兩大塊山裏紅,不管多小多大年紀,有的十八九歲姑娘,正是最水靈的時候,也是兩大塊山裏紅,施小絮呆了,恍然間明白過來,這是大環境造成的。當時把孩子放在這邊,想著鄉下環境好,卻沒想到北方鄉下天氣冷風大,所有女人,不管老少,臉都會凍傷,而且一輩子好不好,不過區別就是她們本地的女人無所謂,可施小絮卻知道這到底有多麽大的影響。

她心如刀割,心裏有了堅決的想法,無論如何,再也不能讓小綰呆在北方鄉下了,如果她讓她在這裏過完童年,很有可能,孩子一輩子臉上的皮膚就完了,一輩子臉上都不可能有白晳粉嫩沒有瑕疵的肌膚了,小絮緊緊地抱著孩子,那一刻,她的罪惡感鋪天蓋地而來,她好像看到她的孩子長大因為臉上的山裏紅哭著責備她埋她她痛恨她的樣子。

這時候改成走過來,小絮沒有說話,改成也沒有發覺她的異常,改成和他老娘有說有笑地回家,小絮緊緊抱著孩子一聲不響地跟在後麵,房子雖然是簡裝修,可是老人已經把鄉下的一些家具搬來了,而且買了一些電器,公公寫了很多春聯,養了許多花草,一個家也象模像樣,老太太好像很多年沒這麽高興,一家在一起過了一個歡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