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瑤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

夢裏紛紛雜雜的,不斷切換著人和地點。

一會是除夕夜,江家夫婦包了餃子,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年夜飯。

一會是池塘裏,她拚命呼救,後來有人跳下來救了她。

陸家家宴,她安靜地坐在角落,被所有人冷落,隻有林曼月親熱地喚她瑤瑤。

付曉棠、江明、裴思甜...

所有人在她腦海一閃而過,最後停留在海邊懸崖,陸柏宴向她伸出手,跟她說“你下來,我什麽都告訴你...”

還有她跳下懸崖時,男人喊的那一句。

江瑤,沒有我的允許,你休想離開我!

好像有一股大力扼住了呼吸道,窒息感襲來,渾身猶如被撕裂開一般疼痛。

“江瑤!”

有人喊了她一聲。

江瑤驟然清醒過來。

入目一片昏暗,口鼻間是消毒水的味道。

醫院嗎?

眼神逐漸恢複清明。

“你感覺怎麽樣?”病房的大燈沒開,隻開了一盞小燈,暖黃色的燈光下,裴慕青眉眼溫柔看著她,“要不要讓醫生過來看看?”

江瑤皺了皺眉,意識還沒完全清醒,嗓音沙啞地問,“裴總,你怎麽在這?”

自從裴慕青上次為她擋刀受傷之後,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你的傷怎麽樣了?”

“我沒事,倒是你,明明一向很冷靜,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這次要不是我及時趕到,真打算不要命了?”

回答他的是江瑤的沉默。

他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醫生進來,檢查了一下江瑤的體征情況,沒什麽問題,回頭對裴慕青說,“病人口渴的話,先幫她嘴唇潤一點水。”

裴慕青嗯了一聲,倒了一杯溫水過來,拿棉簽沾濕,然後輕輕擦拭在江瑤略顯幹燥的嘴唇上。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江瑤整個人很虛弱,聲音也有些有氣無力。

裴慕青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幫她掖了掖被角,“你睡了整整一周。”

“那我現在...”

“他們都以為你死了,沒人知道你在這裏。”

江瑤閉上眼睛,細弱地嗯了一聲。

裴慕青靜靜注視著她。

她的臉色很白,顯得臉上的肉都看不清了,像個易碎品,輕易觸碰不得。

“江瑤。”裴慕青躊躇了一下,猶豫著開口,“醫生說,你已經懷孕兩個月了,所以...”

懷孕?

江瑤神情一頓,震驚地看向裴慕青,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麽可能?

她都沒有跟男人...

下一秒,腦海裏突然閃過慈善晚宴那天晚上的片段。

當時她被人下了藥,是陸柏宴陪在她身邊。

可她明明吃過避孕藥的,難道......

想到這個,江瑤就覺得荒唐可笑,隨之,心頭像有一根弦越崩越緊,疼得她呼吸困難。

好不容易假死逃生,為什麽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懷孕?

“好好休息。”察覺出她的不安,裴慕青拉過她的手包裹在手心裏,“放心,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也不會讓他輕易找到你們。”

江瑤睜開眼,眼底湧動著不明的情緒,被裴慕青包裹著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很清楚,你這樣做就是為了讓他徹底放下。”

如果僅僅隻是為了離開。

江瑤完全可以到國內的任何一個城市生活,就算去國外也好,隻要遠離他就行。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是故意的。

因為隻有她死了,陸柏宴才會徹底死心。

江瑤手指一蜷,目光微微閃爍,手悄無聲息地撫上小腹,嗬笑了一聲,暗啞的嗓音仿佛在極力克製著,“裴總,能拜托您一件事嗎?”

“你說。”

“幫我找個醫生,我不想留下這個孩子。”

裴慕青微微一愣,不由地握住她的手,“好,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謝謝!”

裴慕青的話讓江瑤稍稍安心下來,她默默抽出自己的手,將臉埋在枕頭裏,沒過多久又昏睡了過去。

睡夢中的她,眼角泛出淚花,輕聲呢喃了一句。

守在一旁的裴慕青看了她一眼。

沒醒來。

他鬆了一口氣,垂眸看見她攥緊的手指,輕輕握在手心裏,慢慢揉開。

睡得不安穩的江瑤,漸漸地陷入了沉睡中。

......

手術室內一片寂靜。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無影燈照射下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江瑤驀然想起那些潮濕混亂的夜,衣冠楚楚的男人用炙熱的手臂緊緊將她嵌在懷裏,緊到一寸距離都沒有。

他會在她耳畔一聲聲繾綣溫柔地低聲叫她,“阿瑤...”

也會趁機惡劣地逼迫她,“答應我,這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我。”

她曾愛過陸柏宴,也恨過陸柏宴,到了現在,終於能夠心平氣和地放下。

恍惚間,江瑤又想起了林曼月。

她對林曼月的感情,真的很難用簡單的愛來形容。

剛被陸家收養的時候,林曼月看她的眼神,讓她不自覺地想把她當作唯一的倚靠。

隻是豪門關係錯綜複雜,旁人的冷眼,陸老爺子的不屑,林曼月的無奈,讓小小年紀的江瑤懂得了,除去父母,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人能依賴。

她理解林曼月的身不由己,同樣也怨自己不夠細心,到最後才理解對方的良苦用心。

隻可惜她醞釀了滿腹的台詞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再也沒機會了。

她又變成了那個孤苦無依的人。

回首而望,身後萬家燈火,身前卻是一片白霧茫茫。

這麽多年,原來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不。

還是有的。

雖然這個世界上愛她的太少,但她還有朋友,所以這個數字並不是零。

這可能是她唯一的慶幸了。

如今自己不告而別,想必付曉棠應該很難過吧?

也不知道裴思甜會不會哭鼻子?

陰沉沉的天壓得很低,雨逐漸停了,烏雲背後又好似有更多的風雨在蓄勢。

“江小姐,準備好了嗎?”醫生溫柔地問她。

“嗯。”

江瑤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把眼淚強行壓了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曾經出現在夢裏的那聲媽媽,突然在耳邊清晰響起。

媽媽!

江瑤愣了下,毫無預兆地,空****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滿了。

寶寶...

......

三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