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找死

“不錯,歸雲山莊,我住的地方!”

銀狐男說著,雙手一撐,從側位硬擠坐到媚娘身邊:“我在這,你坐側位!”

媚娘被他擠開,隻好坐往一邊去,小小馬車,三麵設座,誰不知道正中位子好坐?這人不厚道,喧賓奪主,還不懂謙讓女士!

她看看自己身上寶藍色袍子:對了,他看不出來,眼前的人是個女子。

靈虛子說過城外東南方向三十裏,歸雲山莊,是他和張靖雲住著,怎麽現在又多出個人來?滿臉陰鬱、脾氣暴躁的華麗銀狐男是和他們一起住,還是另有一個歸雲山莊?媚娘內心焦躁不已,當日也沒問清楚些,最可恨是徐俊英非但不肯合作,幫他來請人,還明說不許打擾他的朋友,媚娘私底下親自跑這一趟,辛苦倒不怕,就怕白跑一趟,找不到人,那可慘了。

想問問銀狐男,思虛了一下,到底沒問出口,連大不是說他知道歸雲山莊在哪兒嗎?到地兒再說,看是不是一個地方。

歸根究底,就怪徐俊英,請太醫請太醫,太醫院裏真正有能耐、醫術好的太醫,能隨便可以跑到外邊給人診脈看病?治個傷風受寒、腦熱頭痛的或許沒問題,但要治好秦伯卿,他們絕對辦不到,媚娘相信張靖雲和靈虛子,下定決心,非得請到他們為哥哥診治,徹底斷了他的病根!

銀狐男的一位隨從坐到連大身邊,看著路麵,指揮他駕車,力求走得快,又不能太顛著裏麵的主子,其餘人則騎馬前呼後擁,左右護衛,那陣勢,即使是在寂靜無人的曠郊野外,看著仍十分懾人。媚娘放下候夫人身份,改裝偷跑出城,原本一乘小馬車,跑得輕鬆自在,無端搭上個美男,還是擺脫不了被“保護”的命運,好不鬱悶。

銀狐男見連嫂隻管低垂著頭坐在門邊,便當她不存在,媚娘時時不耐煩地挑起窗簾往外看,滿腹心事般,不理會自己,他微皺眉頭,雙手扶住左腿,試著伸直些,媚娘無意間看過來,“呀”地一聲驚呼:

“受這麽重的傷,血都浸出來了!你不小心跌下馬了是吧?”

銀狐男瞪她一眼:“喊什麽?休得胡說,我像是會墜馬的嗎?”

媚娘全心隻在他淺色衣袍上,漸漸洇開來的那團血跡,銀狐男看她緊張的樣子,唇角微微揚起,很快又恢複平淡漠然,無所謂地看著殷紅的鮮血畫圖般在衣袍上漫開。

早知道會這樣,不但左腿傷口裂開,身上各處已愈合的傷處都被他震動到了,此時全身上下,裏衣應該都浸染著鮮血,但他感覺不到疼痛,他的心已經麻木,不知痛為何物。

媚娘從座位上滑跪下來,動手捺開他的外袍,銀狐男攔住她:

“你要做什麽?”

媚娘取下脖子上貼身係著的雪白紗巾:“包紮一下,不然流血太多,你會虛脫,會休克的!”

“休克?”

“就是暈死過去!”

銀狐男推開她:“我死不了!”

他手勁很大,媚娘倒往一邊,很快爬起來,固執地扶住他的膝蓋,用長長的紗巾一圈圈纏繞他的傷腿,說道:

“你不怕死,我還怕你的血滴到我車上,弄髒了我地方!”

銀狐男眯縫起眼,冷冷地盯著她看,媚娘沒空理他,估摸著受傷流血的方位,用紗巾細心地盡量包紮好,將紗巾最後一截撕開個口子,在他大腿邊上係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再將車內墊子都抓過來,填塞在他腿下,讓他的腿平直放著,這才鬆口氣,拍拍手坐回座位去,笑著說道:

“這樣好多了吧?就算止不了血也能少損失些。你原先也想買我的車子來著,我現在肯賣了,不過不要錢,隻換你這件銀狐鬥蓬,怎麽樣?”

銀狐男把目光從她臉上挪開:“不怎麽樣,你的車子,不值一文!這鬥蓬,也不是我的……”

媚娘想:猜到就是這樣,一個大男人穿什麽銀狐皮毛,肯定是哪個女人的。

銀狐男略顯單薄清瘦,但沒有一點羸弱的感覺,深身上下蘊藏著著一種力量,比徐俊英年輕,卻有與他相似的某種氣質,那是曆經沙場磨礪,千軍萬馬中浴血廝殺出來的將帥氣度,他應該穿件海龍皮或天馬皮的鬥蓬披風,偏偏弄了件銀狐鬥蓬,陽剛之氣頓失,雖說無損他的俊美,怎麽看怎麽娘,妖冶得不對勁。

媚娘隨口說:“不是你的,你穿出來做什麽?那又是誰的?”

銀狐男眼神淩厲地盯住她,口氣冷澀:“我自然有穿它的理由!你管是誰的?閉上嘴,不準多問!”

媚娘撞了一鼻子灰,有點自取其辱的感覺,難得八卦一下,無非好奇想知道京中哪個女人如此幸運,擁有這麽一件華美的銀狐鬥蓬,他不肯說也算了,犯得著這樣嗎?

不禁羞惱交加:在徐府被徐俊英壓製說不得,在外邊憑什麽要受陌生人的氣?

看他通身傲慢氣度,年紀不大,出門動則帶著十多個將軍一樣的人物相隨,身上衣裳有盤龍繡紋,佩飾的各種珠寶玉掛精美絕倫,珍貴異常,此人身份地位,應該比徐俊英高貴了不知幾倍。

是個皇子吧?聽說皇帝和徐俊英年齡相仿,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兒子,就算他是皇帝的弟弟吧,那又如何?岑梅梅就這麽時運不濟,穿到這個世界,遇見誰都是爺,一個也惹不起的?

身份尊貴怎麽了?你還借我馬車坐著呢,跟我端架子,我還懶得理你!

媚娘冷起臉,轉過身去,捺開窗簾往外看,給銀狐男一個後背。

銀狐男卻不幹了:“轉過來!”

媚娘看也不看他,伸手把黃銅火爐拉近些,照舊悠閑自在地看著窗外。

“我叫你轉過身,聽見沒有?說話!”銀狐男壓製著火氣。

讓我閉嘴就閉嘴,讓我說話就說話?皇帝也不能這樣欺負人的,媚娘端坐著,就不理你了!

銀狐男臭脾氣上來,把墊在腿下的墊子全部蹬翻,還踢得四處亂飛,媚娘被砸中,回頭一看,見他居然不管不顧,用那條傷腿亂踢亂蹬,禁不住吃了一驚:他不要命了?那條紗巾隻起到捆綁傷口的作用,血肯定是止不住的,看墊子上那一片血跡,已經流了不少血,他這樣胡鬧,吃虧的是自己啊。

趕緊撿起兩個軟薄的墊子,上前包住銀狐男的腿,盡力壓住,一邊瞪住他:

“你這人怎麽這樣?找死回家去死,別在我車上弄出事,帶累了我!”

銀狐男對上媚娘惱怒的眼睛,不再亂動,往後靠在車板上,眼神空洞,麵露悲傷之色,喃喃說道:

“去哪裏都死不了!深宮宅院,荒郊野外,連你這小小的破車子,都不行!活著,半點意思也沒有!”

媚娘抱著他的腿,抓回那些墊子,照原樣填塞在他腿下,沒好氣地說道:

“父母生你養你這麽大,容易嗎?你不圖報恩,為一時意氣去找死,真是不知好歹!活著怎麽沒意思?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難道死了,躺在冷冰冰的黑暗地下反而有意思?我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