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一起

徐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瞪大眼睛仔細看,這是她的長孫啊!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字字句句都在悖逆著她!她的孫子們自小教導得好,個個重孝道,對長輩的話從來隻有好好聽,絕不會駁逆,俊英長這麽大,隻除了娶秦媚娘那次逆了她的意,之後他也真心改過,答應了聽祖母的話,再娶回蘭兒,這才出去幾天回來,怎麽就變了?

“你這是在與祖母說話麽?給我坐下!”

徐老太太一拍紫木矮幾,臉上現出威嚴之色:“你的意思,竟是我們慢待了她?我活了幾十年,好女子好媳婦見過無數,似秦氏這等目無尊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還是第一次見!她有什麽才能與德行,可以當得我徐府長孫媳?不過長得一副狐媚相,誘惑於你!我們候府世代保國有功,皇上器重,才準你所請,什麽望族、書香門第,難道皇上能對滿朝百官說,將一位出身低微的女子賜嫁威遠候為妻?別人若為此恥笑你,便是打皇上的臉,你不在意,皇上還要臉麵呢!偏秦氏不懂委婉惜福,生了恒兒,便自以為有功,進一趟宮陪皇後生產,得了皇上一聲誇獎回來,越發地張狂自大,誰都不放眼裏!仗著你的勢,得了誥命,卻敢當著老老少少的麵,咒罵詆毀糟蹋你這位候爺,且去問問你弟媳和妹妹們,我可有說假話?她又是如何頂撞你祖母的?她的惡劣無狀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對你嬸嬸無禮,此次對你祖母,還欺到你頭上!這還了得?惡毒潑婦,她不走,我也容她不得!我徐府娶媳娶賢,世代沒有下堂婦,既然休她不去,那就由她帶著恒兒另院居住,每月給她一些銀子養著,也就是了!”

徐俊英定定地看著徐老太太,徐俊雅聽得呆怔無語,徐俊朗有些焦急,徐二老爺幾次想打斷他母親的話,苦於沒有成功,徐老太太說得起勁,根本沒理會他。

老太太見徐俊英目光清冷,隻顧看著自己不說話,心裏也有些微怔,徐俊朗終是起身去拉了徐俊英坐下,瑞雪換熱茶上來,呈遞到徐俊英麵前,他才收回目光,接過茶盞,老太太想起莊玉蘭,俊英愛看蘭兒煮茶分茶,如今回到家裏,已是人去房空,物是人非,不由得喟歎一聲,說道:

“俊英啊,你是長孫,自小有誌氣,不枉負你父親的期望,承襲了候爵,便是咱們候府的頂梁柱,祖母想讓你凡事盡善盡美,不能落於人後……蘭兒是最適合你的,她也一心隻想等你,千般不願意,可是太後……唉!祖母費神費力,你們到底無緣!也罷了,品貌絕佳的好女子多得很,祖母另外給你尋來,你年紀不小了,俊朗眨眼間第三個孩子就要出世,你卻還隻有一個!”

徐俊朗垂下眼簾,老太太歇一口氣,二老爺忙捧了熱茶奉上,對老太太說道:

“母親如此說俊英媳婦,有些偏頗,兒子看她確實聰明有才華,府裏中饋由她打理,做得跟大嫂是一樣的好。俊英應是教導過她,對大太太、二太太恭順謙和,與妯娌姐妹相處融洽……前陣子母親不是最喜歡她的麽?還說有她每天為母親按揉,身上骨疼都減輕不少,她能做到這些,也是賢惠有孝道了!”

老太太本想喝口茶,聽二老爺這麽說,將茶盞往矮幾上一擱,蘊道:“府裏這些孫媳,誰賢惠,誰孝道,我們做祖母、婆母的心裏明白著呢,你隻見過她幾次?秦氏慣會做表麵功夫,人前裝得像模像樣,前陣子做的花架子,早晚問安,時時服侍在側,今時可見著她的影子?她的賢惠和孝道還在不在?正是存了見機投巧的心,方能進得我們候府,如今又步步攀升,入宮見著皇後,就仿佛這府裏再沒人能越得過她去,在長者麵前也不肯俯就半分!你看看蘭兒的嫻靜溫雅,品性與如蘭一樣好,景玉才智豈不如秦氏,卻是端莊隱忍,哪有她那樣張狂!”

徐俊英慢慢說道:“祖母說了這許多,就是一個意思:秦氏不配進候徐府,由著秦氏帶恒兒住在外邊,無需接回來了?”

老太太聽他口氣和緩,便頷首道:“你聽祖母的安排,不會有錯!秦氏非賢婦,放她另院去住,另求溫良淑女,生兒育女,才是正理!”

話已出口,二老爺想阻止已經來不及,隻見徐俊英說:“天下溫良淑女很多,像莊表妹那樣的倒也少見。兩年前我沒想過要娶表妹,兩年後祖母執意要娶,不敢再違逆。而秦氏為禦賜原配妻,賢良淑德,與我一向和睦,夫妻情深,另娶平妻,秦氏雖然順從,心裏終是不肯,我也不願她難過,然長者為大,唯有聽從祖母安排,莊表妹卻最終由太後賜嫁他人!我想著這樣也好,夫妻從此無需再有猜忌,一心一意奉養長者,撫育幼兒,一家老小和和美美共度時日,誰能料到辦一趟差事回來,險些連妻子都沒有了——這就是祖母為孫兒著想,為孫兒安排的盡善盡美!孫兒在外奔波,為國效勞,家裏等著孫兒的竟是這般淒慘景像!赦造候府,原為世代威遠候居住之宅地,我為一代威遠候,是為家主,建功立業,保國安邦,柔弱妻子在府中竟無立足之地,我還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有何臉麵見人?既是徐府容不下秦氏和恒兒,做晚輩的,自然得讓著長輩,便依老太太的意思,分家吧!我以前不能顧著妻兒,此後再不讓他們受委屈!我去尋找妻兒,就此別過祖母、叔父!”

徐俊英說著,走到堂上正中地方,俯身朝著徐老太太和二老爺各深施一禮,很快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徐老太太呆若木雞,二老爺急得說不出話來,環顧四周,見屋子裏沒有別的婢仆,暗鬆口氣,抖著手指向徐俊朗和徐俊雅,兄弟幾個醒過神,急忙追出去拉徐俊英,個個都是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哪裏拉得動他,徐俊英此時又正是心情激憤,不想多話,三兩下把弟弟們推開,走得更快了,徐俊朗兄弟隻好跟在後邊追,徐俊英在園子裏不過轉了兩圈就輕易地將他們甩掉,徐俊朗他們隻道他要出府,急忙往二門趕,不想徐俊英卻去了秋華院,在大太太床前坐了一會,囑咐何媽媽好好照料著,自己回到清華院,寶駒百戰早得了他回來的消息,乘夜偷出岑宅,回到徐府,老老實實坐在清華院上房廊下等他,寶駒弄開房鎖,百戰走到桌前點亮了燈,桌子椅凳已蒙上輕塵,看來是翠憐落的鎖,翠憐專管清華院事務,輕易不離上房半步,她落的鎖便由她開啟,未經許可,婆子仆婦們不敢開門進來灑掃。

徐俊英內心酸楚,智者千慮,終有一失,以為梅梅走不掉的,總有人跳出來幫她,她還是走了!如此毫無留戀,不管不顧地離開,讓他又痛又恨。

抬眼看珠簾翠幕,粉色紗幔隨著輕風搖曳,雕花隔扇後那張裝飾華美的大床,堆疊滿床綺麗錦繡,那是梅梅為了和恒兒玩捉迷藏,特意讓把許多條棉被一起放到床上,他仿佛又聽見梅梅清脆甜美的聲音笑著喊:

“恒兒快來,母親不見嘍!”

徐俊英禁不住微笑了一下,又歎了口氣,轉身走去打開櫥櫃,對寶駒說:“收拾些衣裳,先把書房裏桌案上所有書本都收起帶上……我們也去岑宅住!”

寶駒一楞:“爺,那可是大奶奶的私宅!近日定國公夫人和幾位候夫人去那裏拜訪過她,如今外邊人可都知道那宅子是大奶奶娘家祖母族裏人留下的,給了大奶奶便是她的嫁妝,爺跟著去住,會不會……”

“會什麽?”

“怕會被人說成是倒插門的!”

徐俊英挑眉:“既是夫妻,分什麽彼此?我又不是買不起宅院,何況那並非秦宅,隻是大奶奶出嫁後買的私宅,細究起來應是我們一家三口人都有份,別人愛怎麽說就說去,我住著不虧心!”

寶駒想了想,點點頭不再說話,隨手拿了幾塊絹緞展開,收拾徐俊英的衣裳,打了幾個大包,又進書房收拾一番,主仆幾個連夜出府去了。

梅梅一覺醒來,不見了恒兒,翠喜在床前捺帳子,一邊望著她,梅梅覺得翠喜眼裏頗有深意,一時又猜不透她什麽意思,便伸個懶腰,翻身下床,對翠喜笑道:

“有話就說,這是內室,別人又進不來,怕誰聽見?”

翠喜忙指一指隔扇外邊,剛好聽見翠憐的聲音傳來:“候爺請用茶!”

梅梅吃了一驚,隻聽徐俊英說:“放著吧,少夫人想是起來了,進去服侍著,我出去看看恒兒,等少夫人出來一起用早飯!”

梅梅走近隔扇,透過薄紗親眼看著徐俊英高大的身影走出門,猛地轉回身吸口氣又吐出來,瞪著翠喜:

“他回來了!早上什麽時候來的?坐得久不久?”

翠憐也進來了,輕聲道:“候爺是半夜裏來的,聽說回過候府,不見了奶奶和恒兒,就收拾東西跟到這兒來了!”

徐俊英連夜跑出來找妻兒,當時就把值夜的翠憐感動著了,又聽寶駒說候爺日夜兼程風塵滿麵地回到候府,飯也不吃茶也不喝,見不著大奶奶和恒兒,二話不說收拾了衣裳就尋過來,翠憐急忙跑去喚醒翠思和翠喜,三個丫頭一商量,決定聽候爺吩咐,不叫醒大奶奶,讓仆婦們備熱水來,服侍候爺沐浴,將寶駒帶來的衣物找了一套換洗的出來,拿到香籠上熏烤一番,讓寶駒送去給候爺穿上,其他的衣裳書籍都整理歸置好,大奶奶喜歡寬闊的房間,上房一排三間大房都被打通,以雕刻著精美花鳥圖案的隔扇隔出前堂,右廳即為休閑起居室,後邊是臥室,左邊也用隔扇隔著,做為書房琴房,設有精美雅致的床榻和一個可以招待三五密友的茶案,候爺這一來,便先在這裏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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