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求生之道(下)

“將軍,以屬下隻見,李彥膽小如鼠,未必下得了手?”副官汪匯想著李彥畏畏縮縮的樣子,不無擔憂地問著梁戎。

梁戎不屑一笑,道:“李彥一聽本將軍是王爺委派來的,便諂媚地低聲下氣,可見其趨炎附勢;眾人麵前出醜一聲不吭,卻回家罵妻子,可見其外強幹。倉庫起火時裝睡,事後推脫責任,可見其自私自利。這種人看重的就是性命,且耐煩片刻,就會有消息了。”

汪匯見梁戎信心十足,略放下心,拱手道:“是!”

正說著,便有士兵來報:“啟稟將軍,倉庫出納寇服毒自,子時三刻死於獄。”

汪匯這才心服,忙問道:“此話當真?那寇死前,有什麽人去看過他沒有?”

士兵見問,脫口而出,道:“千真萬確。後去看大人的是個女子,小的此前從未見過。不過那女子一張瓜子臉,兩彎柳葉眉,腮若施粉,唇若塗胭,肌膚白皙,雙目傳情,聲似鶯啼,氣喘含香小的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士兵正滔滔不絕之時,瞥見汪匯臉色多雲轉陰,隨時可能作,忙輕輕補了一句,草草結束陳詞。

梁戎一顆火熱的心卻被那士兵說得蠢蠢欲動,竟破天荒地笑著賞了士兵一個金元寶,打溫馴的貓兒一般讓那士兵退下了,急切地搓著手,一臉笑意地房間內來回踱步。

“哼!好個李彥,竟會想到李代桃僵,本將軍倒小看了他。”梁戎笑道。

汪匯見梁戎急色如此,著緊提醒:“將軍,我等此時好以不變應萬變。切不可怒衝冠為紅顏,而節外生枝。王爺明察秋毫,李彥這點下流的手段定然逃不過他的法眼,到時候曾小姐還不是將軍囊之物?”

“本將軍自有分寸!”梁戎心情極好,案後蘸墨提筆,寫道:“昨日香山覓畫圖,紫霄為膜玉為肌。輕紅釅白佳人手,長樂移來唯殊!”

汪匯湊近看了,撫掌讚歎:“好!不著一字,得風流!雅潤清,直追魏晉!將軍好采,屬下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完,肚內再誹謗幾句,終於沒有吐出來。

梁戎嘴上謙虛,道:“汪兄過謙了,怎比得你建和才子之名,不敢當啊!”心裏卻洋洋得意,流露到臉上,紅光四溢。

汪匯拱手道:“屬下不過浪得虛名,慚愧無地!將軍卻有學富五車之實,望塵莫及!”

兩人相互捧殺,口幹舌燥不覺厭煩,絮絮叨叨猶如老太婆的裹腳布,且不去計較。

話說趙秉夜襲衛營,至第二日辰時方會,經過一夜的激戰,皆疲倦無力,可憐的是一無所獲,反被衛軍將計就計;可悲的是死傷過半,逃亡似漏網之魚;可恨的是衣衫襤褸,守城士卒卻競相觀看。趙秉即便臉皮厚比城牆,也覺無地自容,快馬加鞭自己先跑了。

直至黃昏,趙秉怒消氣順,營議事,梁戎才敢上前奏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個道理放諸四海皆準,梁戎壞事做得多了,自然比誰都清楚。

“王爺,昨夜糧倉突然著火,末將派人巡查,損失不多。隻是現裏麵糧草,竟皆成了沙子,事關重大,末將不敢擅作主張,請王爺明示。”梁戎說得全是事實,聰明人之間,往往真話比謊話容易騙人。至於“巡查”後麵的事,與他梁戎無關,以免落人口實,自然不必出自他之口。

“此話當真?!”趙秉眯著剛睡醒的眼睛,看著梁戎。心內對他著實惱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當初好不容易殺了蘇遠,以塞悠悠之口,今日又鬧得人皆知。難道又要將李彥殺了不成,到時候朝廷怎麽看?這時候自顧不暇,還當真謀反不成?

“王爺明察,末將不敢撒謊!”梁戎被趙秉看得背脊生涼,忙跪下以地道。卻不知這是趙秉給他機會改口,一時慌張竟忘了察言觀色。

趙秉無奈歎息,隻得佯裝震驚,拍案站起,喝道:“太倉何?”

李彥早就等門口,聽趙秉叫喊,不緊不慢地往內走去,兩丈之外便跪下,恭敬磕頭道:“太倉李彥,見過王爺千歲!”語氣平淡,坦然如常,梁戎聽了不禁生疑。

“梁將軍剛才所言,你都聽到了?”趙秉也不懂了,難道李彥已經做好引頸受戮的準備。

李彥再次叩,道:“啟稟王爺,梁將軍字字清晰,下官句句入耳。今晨卯時,倉庫出納寇已盤查過倉庫,賬目此,請王爺過目。”

梁戎腦子“嗡”的一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明明聽說寇毒身亡,怎麽又死而複生了?又見李彥不卑不亢,與昨日判若兩人,心知了圈套,不禁感歎,多日捉鷹,今日卻被鷹啄了眼。但梁戎自信糧倉有兩千兵馬圍著,即便李彥巧舌如簧,事實不可能改變,心內稍微鎮定。

“哈哈哈,原來如此!”趙秉看完,笑道。

“都起來,梁將軍統軍多年,因知凡事皆有,下次切不可開這種玩笑。今兒幸虧有倉庫出納寇與太倉李彥為你開脫,不然本王定然判你一個惑亂軍心之罪。”

“謝王爺!”梁戎雖然沒抓著狐狸反惹了一身騷,暗恨李彥,卻也不是個無知莽夫,知道見好就收。趙秉此時意的是軍心安穩,梁戎自然再不敢去撞南牆。

李彥卻依然挺立,道:“王爺仁慈大義,然下官有句話,如鯁喉,不吐不快。梁戎勾結衛軍,昨日蓄意放火燒糧先,今日厥詞惑亂軍心後,居心叵測。且為隱瞞證據,竟想殺人滅口,其行可誅。此乃倉庫出納寇托下官交給王爺的奏折,以上諸事之來龍去脈,皆言明,請王爺明察。”說著高舉呈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聽了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趙秉看完奏折,眼寒光一閃,梁戎暗覺不妙,叩頭咚咚作響,道:“王爺,李彥胡說八道,行奸使詐。末將不敢欺瞞,請王爺及諸位移步到糧倉一看便知!”梁戎沒想到搬起石頭反砸了自己的腳,生死攸關時刻,顧不得許多忌諱。

“哼!給我!”趙秉指著梁戎,喝道。左右雖然不知道趙秉要什麽,但奉命行事而已,一人前,一人後,上下其手,摸得梁戎雞皮疙瘩掉滿地,寒毛都豎起來了。梁戎一臉驚愕,雖不知他們找什麽,但覺身已入甕,抽腳無力,原來李彥早已安排得滴水不漏,偏偏自己卻毫無察覺。

從梁戎的腰帶內,士兵找到了一張薄如蟬翼的紙張,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子,上麵竟還蓋有衛國玉璽。為奇妙的是,要說這紙,上麵字跡濃墨重筆,卻一點不滲不透,且從背麵看到任何的影子,這是衛國禦用之紙,常人是不可能得到的。

“你還有何話可說?”趙秉越看越氣,將紙狠狠地仍地上。

梁戎猶如夢一般,恍恍惚惚地將紙撿起,隻見上麵詳細地記載著,如何用間,如何反叛,如何封官,如何安家竟自始至終一條龍服務到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梁戎看了哭笑不得,大喊:“王爺,末將冤枉!末將從沒看過這封信,肯定是有人栽贓嫁禍。”

“王爺若是不信,可傳大人當堂對質!”李彥搶言道。

“人證物證俱,還敢狡辯?本王留你何用,推出去斬了!”趙秉喝道。

眾人聽了,也感覺變戲法似的,一切來得太快,聽到趙秉要斬梁戎,都跪下求情:“請王爺息怒!”

趙秉憤然坐下,一聲不吭。其實他也知道其定然有貓膩,然眾目睽睽之下,鐵證如山,卻不得不做得公正無私,這時候公眾求情,一來可以給自己一個台階,一來可以給梁戎一個申辯的機會。

“這”梁戎已經心慌意亂,原來的計劃全部沒用了,又沒想到李彥的反擊如此之快之絕,令他手足無措。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軍法若不得申明,如何服眾?!請王爺三思!”李彥一席話說得正氣凜然,梁戎不死不休。然聽眾人耳內,猶如一陣風雪,讓人不寒而栗。

趙秉緊緊握拳,瞪著李彥,卻見李彥也正看著自己,一雙眼睛,明澈如水,卻深不見底,第一次感到無奈與恐懼。

“推出去!”趙秉揮一揮手,左右便將嚇呆了的梁戎拖了出去。不久一聲淒厲的慘叫回到了營內,眾人聽了不禁心內歎息,待士兵將梁戎的人頭端了進來,又皆不忍。

議事不過剛剛開始,然經梁戎之事一攪和,都沒了心思,稀稀落落各人講了一兩句,便都不再開言。李彥也早已縮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靜心沉默,猶如雁過無跡。酉時開始,不過三刻便都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趙秉卻安坐良久,重又拿出李彥給他的倉庫盤點記錄,隻見上麵寫著:“糧草一又七旦,沙石五千又一旦”靠近燈火,將之燒成灰燼,才放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