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禦駕親征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李彥一方麵在江州散布謠言,一方麵得到陳恪的命令,在廉營內興師動眾,大張旗鼓,更是將江州的廂軍都帶動起來操練。原本不屑一顧的人也將信將疑起來。有關係的托關係,有門路的找門路,問到李彥這,李彥故作諱莫如深,或顧左右而言他,或隨意找個理由搪塞,雲裏霧裏。

越是如此,旁人越覺得有問題,心裏沒底,反倒害怕起來,各大戶豪紳家大業大,紛紛早做打算。原先還隻有幾人暗中試探行動,天下無不透風的牆,路人鄰裏偶然窺見,也開始另謀他路。一傳十,十傳百,江州幾乎人人都動起來了。罷西市,夜燈不鬧,收酒簾,重九無聊。

廉營茶館內,兩個錦衣富商模樣的人,一高一矮,喝著茶水,默默相對。若是湊近看,定然能發現他們即使不喝水,嘴唇也在上下震動,隻是聲音低得隻有他們自己聽得到而已。

“到底是誰,將消息泄露了出去?”高個子,身材魁梧健壯,皺著眉頭,看著青綠的茶水,艱難地咽了一口,放下茶杯,無語地搖了搖頭。

矮個子,身材不足五尺,臉皮白嫩,頭發綠黃,似一個十來歲的孩童,然粗大的喉結,和寬厚且長滿老繭的雙手暴露了他的年齡。見高個子責問,撇撇嘴,仔細研究地著茶杯。“廉營茶館”裝潢翻新過一次,茶杯也換了新奇的,唇口不卷,底卷而淺,據老板介紹,是轉門從越州進的越窯盞。

“不知道!”矮個子無心答道,臉色淡淡的,似乎對這個話題提不起興致。

“我早說過,司空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承旨就是不聽,這不又鬧出亂子來,到時候看他怎麽收場。”高個子說的“他”,不知說的是“司空劍”,還是“承旨”,又或是另有所指。

“朝中有人好做官,你我若是有門第,憑才論能,怎會淪落至此?!”矮個子津津有味地品著茶,知足常樂,好似剛才一番憤慨的話不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一般。

高個子聽言,垂頭默然不語,抓著茶杯,見其中已空,頹然一歎:“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說完一笑,又提起茶壺,叫喚一聲:“小二,續茶!”

“賈兄也不必灰心,說不定江州之亂,反倒是你我的機緣。”矮個子神秘一笑,粉嫩的臉上泛出點點紅光,“你想想,司空劍捅出這麽大的簍子,承旨即便不舍,還敢用他嗎?”

高個子慘然一笑,搖頭道:“段兄有所不知,傳言司空劍與承旨大人之間,有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以大人的性情,揮淚斬馬謖,未必下得了手。”

“此一時彼一時,樞密大人與承旨相鬥,正在關鍵時刻。司馬劍雖不至於萬劫不複,但避嫌是肯定的。”矮個子指點局勢,上下分析,麵麵俱到,信心滿滿,高個子聽了也不禁信服地點點頭。

這時茶博士燙好茶來,兩人立即停止了對話,一個默默地喝著茶,一個看著慌亂的街麵,突然轉過臉來,對茶博士道:“你這茶館還要開到什麽時候?”

茶博士一怔,繼而眼珠轉道:“客官說笑了,小的不過端茶送水的,怎會知道許多事?店麵是東家的,東家指東,小的向東,東家指西,小的向西,不過為討口飯吃。”其實他早收到掌櫃的通知,茶館至月底就要關張了,但不足為外人道。

“唉我們這些有家有業的,有時候竟不如爾等升鬥小民,正所謂船小好掉頭,眼見楚軍要打過來了,反倒對著偌大的田產地產家產發愁。”高個子苦笑一聲,又轉頭對著矮個子道,“我前個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竟一把火,全給燒了,本想去並州投靠嶽父,今日卻收到信說,家嶽昨日正舉家遷往京城去。”

茶博士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裏暗叫可惜,想著要是當時自己在場,將他勸下,那自個不就成了員外郎了,正做美夢,卻又聽矮個子回應:“賈兄不必灰心,千金散盡還複來,性命要緊,留的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聽我說,兄弟原有路劍雲關販茶的生意,相公三天前高高興興地上的路,今日沒成想被血淋淋的抬了回來,半個腦殼切了下來,腦漿蹦出,那個慘啊!嘖嘖”

高個子聽到最後,端到嘴邊的茶杯,又放下了,身子前傾,驚疑問道:“莫非楚軍真的來了?”這也是茶博士心中所想,不禁緊張地側耳傾聽。

“噓!”矮個子故意努努嘴,停下不言。高個子看看茶博士,故意咳嗽兩聲,端正坐好,笑道:“不論國事,喝茶!喝茶!”

茶博士見此,知道是自己在此,兩位不敢說得太過明顯,不過其中味道,細細琢磨,答案便如和尚頭上的虱子,一目了然。茶博士打個哈哈,便轉身離開,往後屋去了。

兩人見此,相視一笑!

京城,突然湧入了大量的人,卻又不是難民,將江州的傳言帶到了京城,然後京城的來往客商,又將“它”當做特產帶回了江州。過程雖然複雜,不過路上交錯而過的時間,一切便順順當當地完成了,雖然漏洞百出,卻讓人人信服,這就是謠言的魅力。

劉全高聲念著從江州送來的奏折,寥寥幾字:“劍雲關告急!陳飛頓首!”

陳飛可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做這件事,劍雲關已被圍得水泄不通,裏麵的人插翅也難飛出。孝仁帝卻得到了其中的消息,是乞丐偶然得之,憑他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殺出重圍,也已是傷痕累累,趕到京城時,已不治而亡。

“眾愛卿有何方法破劍雲關之圍?”孝仁帝問道。乞丐之話,孝仁帝相信,但下麵這些“愛卿”不會也不願意相信,所以孝仁帝才出此之策,假造奏折,寫得多了,怕語氣不對,吳浚又是自己挑的人,怕引起“愛卿”們的不滿,應時應人,便隻寫了以上幾字。

睿親王劉謹出班道:“臣以為,家和萬事興,兩國之間應該以和為貴!”

昺親王劉諭聽言,也出班附和,道:“臣也以為,戰則生靈塗炭,和則國泰民安,請皇上三思!”

孝仁帝輕輕冷笑一聲,不回答,也不發表意見,而是掃視著群臣,眾人皆戰戰兢兢,咬牙跪下,高呼道:“臣等附議!請皇上三思!”獨留劉本一人,鶴立雞群,臉色木然。

孝仁帝拍著龍椅,哈哈大笑,指著劉本道:“劉愛卿為何不跪,莫非朕不配嗎?”

劉諭和劉謹麵麵相覷,孝仁帝怎麽說話顛三倒四的,一股莫名的壓力籠罩心頭,感覺孝仁帝自從陳天海去世之後越來越強勢了,甚至可以說是不顧後果地獨斷專行,讓他們有種不祥的預感。

劉本不緊不慢從人群走出,跪在兩位王爺背後,高聲道:“臣劉本叩見皇上,吾皇乃萬聖之君,不僅配臣跪,而且配天下人跪!”說完五體投地,俯身下拜。

“說得好!眾愛卿以為,劉丞相說得可有道理?”孝仁帝話語一出,麵目威不可視,自上而下,群臣皆汗流浹背,口不能言。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劉本高呼一聲,其他人這才驚醒,也跟著叫喚起來。劉諭和劉謹皆搖頭苦笑,沒想到這麽簡單就讓孝仁帝扳回了局麵,一種近似蠻橫無賴卻又無法還擊手法,此刻再諫“和”已不再合適了。

孝仁帝大手一揮,高聲笑道:“眾愛卿既然主意已定,朕心甚慰!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大明泱泱博大,怎能被一個小小的楚國給嚇住!為揚我天朝國威,朕決意,明日禦駕親征!”

劉本一怔,沒想到孝仁帝突然做出這麽不明智的舉動,不過此時孝仁帝正在興頭上,若出言頂撞,隻會適得其反,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卻不知孝仁帝另有打算。

其他無事,上下默然無語,劉全得孝仁帝應允,喊了退朝。

“劉丞相留下,隨朕來!”

孝仁帝說完,由劉全扶著,左右轉折,穿過禦花園,來到禦書房內。書桌上依舊隻有一本《頻湖脈學》,其中夾著一張紙,一半露在外麵。劉本瞥眼看時,上麵寫著,“一曲菱歌敵萬金”,知是張籍的《酬朱慶餘》。又見孝仁帝已經坐下,忙跪下磕頭。

“劉愛卿請起!劉全,給丞相看座!”孝仁帝說完這些,便閉上了眼睛,一天比一天容易疲倦,讓孝仁帝感覺大限將至,卻又有太多的放心不下,心中急迫,不得不勉力而行。

劉本道了句“不敢”,斜簽著坐了,劉全向著孝仁帝,慢慢退出房門,關門遠遠地守著。

“劉愛卿就沒有話對朕講的嗎?”孝仁帝緩緩睜開眼,冷冷地看著劉本。

劉本心內一驚,仿佛孝仁帝已經將他看穿了似的,原本想好的話,反倒講不出口,心內一片空白,兩股戰戰,如坐針墊,期期道:“皇上微臣有”

“罷了,你且去吧!朕離開之後,京城的事就交給愛卿了。且不論他人怎麽亂,愛卿一定要幫朕撐起一片青天。”孝仁帝輕聲歎道。

劉本這才明白,孝仁帝比誰都清楚,卻又比誰都看在前麵,不禁歎服,跪下接旨,道:“臣遵旨!請皇上放心,臣一定恪盡職守,秉公辦事!覺不偏私一方,無論他有王侯將相,還是黎民百姓!”

“嗯!很好!”孝仁帝微微一笑,君臣知心如此,夫複何求,不禁安心地又將眼睛閉了起來,漸漸地,不知不覺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