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華燈初上
(謹以此篇感謝華燈初上的細心指導和各位朋友的不懈支持!)
李彥書房正中間是一張紅木八仙桌,上麵擺著一隻天女散花飛天壺,四周圍著四個淺腹青瓷杯。八仙桌過去,是一張寬大的花梨木書桌,案麵上文房四寶自然不可少,筆筒內新筆三兩隻。書桌背後一張大的鳥語花香立地屏風,將後麵的臥室與書房隔開。靠牆最後,放著一個小的立木四足書架,裏麵整齊地擺著滿滿當當的書。書桌正對麵是一副大明山水圖。
老六已不知何時離開,曾冰鴻四處看著,書桌上一本李彥正在看的書,翻開兩頁,上麵密密麻麻李彥寫著許多注釋與疑問,不禁莞爾。
“羅貫中的三國,不過是演義,春秋筆法,個人見解,有多少史料價值,值得如此專研?”曾冰鴻抿嘴笑道,嫋娜纖小分花拂柳又回到李彥身邊。
“曆史即使不是人創造的,也是人組成的,又有哪段不參雜人的感情,能自圓其說者,便值得一讀。”李彥食不厭精書不厭雜,拿到手了,必然全心,好壞難易不論,畢注釋查證,多有意外所獲。
此時寺院的行者,手上拿鐵牌,敲打著竹筒,口內高叫著,普度眾生救苦救難諸佛諸菩薩,蜿蜒下山而來。曾冰鴻聽了,推窗看時,夜幕遮天,月上樹梢,蟲鳴草響,一片靜謐。
“好美的景色!”曾冰鴻輕喊一句,目光越過院牆,是一彎湖水,漁光兩三點,熱氣迷漫,想是正做著晚飯。
“我該回去了!”
“嗯!”李彥點點頭,推開房門。
七月初涼,草木茵茵,曾冰鴻一件窄腰天藍上衣,玄色長裙,抓著散落胸前的秀發,軟軟地踏著青草,蓮步碎移,清盈脫俗,一臉淺笑。
李彥閑庭信步隨其側,誰也不願打破這難得的寧靜。
“吱呀”小萬輕輕打開大門,悄立一旁。
兩人抬眼看時,遠處街麵,已華燈初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常。江州人口鼎盛,已過百萬,不輸京城。“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自武德帝消禁以來,夜市比之比白天還要喧囂。
剛出門,便有人提著宮燈上前照著,彎腰攬生意。
“兩位公子,去對麵,可要坐轎、騎馬、渡船、還是竹椅?”說話者,年過六旬,佝僂身材,一張書皮臉,細心地給兩位照著路,笑問道。
“坐轎吧?”李彥向曾冰鴻提議道,曾冰鴻點頭回應。
牙儈點頭道:“客官,請稍等!”揮揮手,片刻八人抬著兩頂全新的帆布轎,匆匆出現。緩緩落肩,壓門掀簾,將兩人讓了進去,一路無話。
落轎時,已到鬧街,燈火通明,猶如白晝。鋪麵爿爿敞開,窗商品密布,團行、店肆,競相開放,吆喝聲、叫賣聲如歌似謠,店主們絞盡腦汁地殷勤留客。市民夜市穿梭,漫步吵鬧,閑散消遣,逐神怪於露台下,迎社火於街麵上。運河流淌淙淙,穿城入槽,一列列車隊,正趁夜色,緩緩地為遠航船隻運送著貨物,粼粼聲響。
“公子若要回去,老漢便早晚派人在此守著。”老者笑道。
李彥掏出一些散碎銀子,丟給老者,道:“勞煩各位,隻留一頂轎子就可以了。”
“是!”老漢千恩萬謝,見李彥著急遊逛,這才下去吩咐。
曾冰鴻在地鋪上買了兩張精致的剪紙,又挑了幾包香甜鮮豔的果子,一路吃著,左右又要了兩個燈籠,讓李彥拿著。
“老六會聽你的?”曾冰鴻突然想到,便開口問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人與人之間,說白了,不過交換與對等。”李彥笑道。
曾冰鴻見名為“祈巧鋪”者,駐足瀏覽,上麵擺著各色各式的泥人,栩栩如生,有如孩童者,憨態可愛,愛不釋手。
李彥準備買下,曾冰鴻卻打掉他的手,笑道:“彥,足矣!”
“若能與你說得那般簡單就好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付出總有回報收獲!”曾冰鴻莫名歎息一聲,逗著一個酣然入睡的小孩泥人,白潤的臉色顯出淡淡潮紅,也不知她心裏想著什麽。
“冰兒,生活如鏡,象憂亦憂,象喜亦喜,不必自擾。”李彥笑道。言雖如此篤定,不過安慰曾冰鴻罷了,非聖非佛,誰又能做到事事平心如鏡。
“嗯!”曾冰鴻乖巧地點點頭。
一路遊玩,待將曾冰鴻送回,李彥回到家時,已是三更。空室孤坐,涼茶冷墨,仿佛剛才的車如流水馬如龍猶在夢中,如遠似幻。
“多少恨!”李煜的《望江南》,李彥提筆寫了三個字,便丟下了。
李彥自知上無私門可靠,下無百姓基礎,即便將來有寸功,也將握不住,所以才想到讓老三去疏通關係。李彥江州長大,父親任司馬,如今自己又是都統製,然上下不曾見過幾個官員,不是他們不想見,而是陳家有意孤立他們。
自然關係是自上而下來得快,但是李彥一個穿草鞋的,不得不艱難地從下麵一步步往上爬。雖如此想著,卻是初次經世,沒有多少把握,大有死馬當活馬醫的味道。
“吱呀”一聲,小萬披著衣,一手推開門,一手端著一碗熱湯,笑看著李彥:“少爺恕罪,小的今日睡得有些死,竟沒聽見您的腳步聲。”
小萬今日陪李安出診,來回幾十裏,雖已熟慣,猶是腰酸背疼,一靠上枕頭,便鼾聲如雷,夢中驚醒,推算時辰,從廚房端著碗過來看時,李彥果然已回。
“萬叔叔掛心了,小侄隻想一人做會,不必在此伺候。”李彥見此,心內烘熱,笑道。
“是!”小萬放下東西,又挑亮了燈,這才退出關門而去。
夜複涼如水,李彥倚在椅背上,看著大明山水圖畫,怔怔地發著呆,心內一片空白,手上的湯漸漸冷去。
翌日清晨,寺廟的鍾聲響起,李彥起身時,竟發現自己已身在床上,仔細回憶,卻一無所獲,該是小萬看到,從座椅上把他搬上來的。洗漱既畢,問安父母,詩書早課,廉營點卯,士兵操練。時間似乎又慢了下來,每日單調重複,兩點一線。
“劍雲關大捷!”得得馬蹄聲急,一路飆過,塵土飛揚。
李彥每次聽見令官的吆喝,總會眯著眼,似信非信。
“哪來得那麽多楚軍,殺了一撥又來一撥,莫不是謊報軍情。”路邊百姓嘀咕道。
“且不管他有多少楚軍,隻要劍雲關穩如泰山,天下太平,我等才能安心為民為商,你說是也不是?”一著錦衣麗服者,正背個包趕路,聽人抱怨,接口笑道。
那人看了錦衣者,不似相熟,便不置可否,默然不語,低頭擦肩而過。
錦衣者一臉濃黑的胡須,方正大臉,一根深長的傷疤從額頭直至頸脖,粗臂黑膚猶如鍾馗,轉身拉著那說話人,笑嗬嗬問道:“勞煩這位兄台,不知西街同文巷可是這個方向?”
那人掙紮著,好不容易甩開錦衣者的手,已是一身冷汗,錦衣者雖笑臉相迎,在那人看在眼裏卻如同鬼魅無二,也不知聽沒聽清問話,隻是拚命地點頭,惶恐道:“是是是”
“謝謝!”錦衣者似“少小離鄉老大回”重歸故裏,熱情激揚。
那人聽言,急急如喪家之犬,逃也似的跑開了。
李彥見錦衣者正準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趕忙喊住。十五年前,江湖武林盟主尚且畏江州如虎,遺言後輩“莫入江州”,而今陳家一倒,是個阿貓阿狗都可以自由進出。李彥不禁感歎,世事變幻無常,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我與爾同路,且結伴而行!”李彥好心道,此時日落西山天外紅,眼見就要暗了。
錦衣者卻看著去路,遲疑地皺著濃眉,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睛,大聲道:“哼!讀書人最會妖言惑眾,我自小長於江州,此地一草一木了如指掌,自然比你熟悉!”
李彥被錦衣者一句話噎得張開了口合不上,無奈搖頭,心內自歎:“果真自作孽不可活!”也不去管他,自顧自地回去。
錦衣者猶豫片刻,對著李彥“呸”了一口,便昂首挺胸走自己錯誤的路,美滋滋去了。
“格老子的,這麽遠。”
李彥愕然回首,卻見那錦衣者正在燈火闌珊處,如孫猴子四處張望,驀然看見李彥,竟忘了剛才的不快,笑嗬嗬地走上前來,道:“喲,小兄弟,這麽巧啊!”
“確實巧,沒想我們往相反的方向走,也能在此相遇。”李彥揶揄道。
錦衣者搔頭笑道:“對對對?”被李彥看穿了,竟臉不紅心不跳,反倒自鳴得意,這樣的人,李彥還真是第一次看到。
“兄台家住何處?”李彥準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同文巷的鐵匠鋪子,左右沒看到,可能是關掉了。”錦衣者抓著胡子想著,看著李彥,點點頭。
李彥卻是一愣,心想:“該不會是一起的吧?莫非他又在胡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