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嫡風雲 二百八十、逆天改命(2)

馬車還在路上緩緩前行,無論是日照當空,還是繁星滿天,一行人就這麽走著,仿佛不知道疲憊,也仿佛沒有盡頭。走在天地之間,安詳靜默,仿佛融入這自然。

“得得得——”一陣瑣碎的馬蹄聲踏破這份寧凝,如同一片樹葉落進那如鏡一般的湖麵,泛起漣漣波紋。

騎馬的人在馬車前一丈遠便跳了下來,跑到馬車旁邊,單膝跪地,拱手道:“啟稟大人,前方村子生了瘟疫,當地縣令已將此村前後封死,馬車恐過不去。”

李彥點了點頭,示意馬車停下,卻沒有說什麽。

不久,又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漸行漸近,為的一人,頭戴黑色的軟翅帽,身穿綠色官府,臉方眉濃鼻挺,表情嚴肅。

跟在那人後麵的幾個做文人打扮,幾個做捕快打扮,不過神情都如那人一般嚴肅。

“安慶縣令餘暉照叩見宰相大人,不知大人駕到,下官接駕來遲,還請恕罪!”領頭的那人下馬叩道。後麵的人也跟著跪了一地。

李彥微微一笑,當年他為監察禦史,巡按永州時,曾與餘暉照有過一麵之緣。不想多年過去,自己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餘暉照依舊守著安慶縣,磕磕碰碰。

“憑餘大人之才,何至於此——”李彥訝然問道。

餘暉照也是一眼認出當年舌戰難民的李彥,卻搖頭道:“大人若想知道,下官可與大人促膝長談三天三夜,不過此時安慶百姓性命要緊,還請宰相大人施以援手。”

李彥點頭讚歎,從袖中拿出官印,轉頭向笑官道:“將此事辦妥!”

“是!”笑官彎腰接過,與老七二人便調轉馬頭,絕塵而去。

餘暉照怔怔地說不出話來,李彥說做就做,半點不拖泥帶水,倒讓他覺得有些無法適從。為了此事,他已經將刺史的大門給踏破了,得到也不過一兩句話不能兌現的話而已,幾曾見過李彥這麽爽快的大員。

“餘大人也去忙去吧,百姓為先,本官就不必你們伺候了。”李彥揮手道,重又坐回馬車內。

“是!”餘暉照聽了李彥的話,半刻不敢耽擱,騎上馬匹,帶著眾人便走了。

旁邊的侍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麽都走了,也不留個人給我們做向導,現在城裏亂糟糟的,讓我們怎麽走?”

李彥聽了,微微一笑,這或許就是餘暉照雖有才卻不能升遷的理由吧。

“進城,走一圈!”李彥道。

“大人,這城裏正鬧瘟疫,我們還是忍耐片刻,在外麵紮帳住下,小的們給大人去打些野味來烤著吃,如何?”侍衛聽言,忙勸慰。

李彥擔憂道:“正是因為城裏正鬧瘟疫,我們才要如此。看餘大人的顏色,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他們尚且如此,城中的百姓更是不堪。我們此去,正是讓他們重新鼓起勇氣,給笑官爭取更多時間,好營救更多的人。”

侍衛感慨拱手道:“大人說的是。”

李彥點頭道:“在其位,謀其政!我現在既然還是大明的宰相,就不能棄大明的宰相於不顧。走,進城——”

侍衛毅然點頭,催促馬車,快前行,一路如鏢車一般,喊著嘹亮的號子:“宰相巡按安慶縣——邪惡趨避——”

餘朝暉正領著一幫屬下四處查問情況,沒想到李彥竟如此大搖大擺地進來了,且高調如此。心有所感,對李彥不禁升起一股恭敬。

“大人,這宰相也太過小心眼了吧,不就是沒有留人招呼他,至於如此睚眥必報嗎?難道不知城中瘟疫橫行,為了麵子不要命了?”旁邊一身武裝的縣尉忍不住譏諷道。

主薄卻收起手中的折扇,搖頭歎息道:“阮兄此言差異,宰相此舉並不是來給大人難堪的,反倒是來幫助大人的。阮兄請想,瘟疫爆,已經持續十多天了,死了數百人,刺史不問,朝廷不管,你我早已黔驢技窮,縣城中的百姓早已做好了等死之心。治病更需醫心,不然再好的藥也沒有用處,宰相大人此來正是醫百姓之心的。”

縣尉猶自不信,又聽那侍衛叫聲漸近,餘暉照突然起身,道:“走,我們迎接宰相大人,擺上香案。”

“是!”縣尉不得已與眾人一起,拱手答道。

李彥的馬車走到時,餘暉照早已領了大小官員跪拜著等候,兩旁的百姓見了,臉色也閃出一絲希望的光亮,默默地跟在餘暉照等人的背後磕著頭。

走下馬車,李彥第一個將一位年過八旬的老漢扶起,道:“我大明皇帝,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小子雖然懵懂,但也知不該讓長者折腰事己,快快請起。”

老漢即便頭昏眼花,耳朵還算好使,也知道站在自己麵前的便是當今的宰相,心中激動可想而知,被李彥扶住的雙手顫抖不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這——”

老人顫顫巍巍,終究還是站了起來,任由李彥扶著,回到茅屋中坐下。

李彥則半蹲在旁邊,將老人的左手平擺在膝蓋上,三指按住寸關尺,調整呼吸,默默地診著脈。

“老人家最近吃什麽食物?喝了什麽?幾時的熱?用過什麽藥?晚上睡眠如何?——”李彥平心靜氣地問著。

老人機械地回答著,當真不敢半點隱瞞。李彥微笑地點頭聽著,有不詳細的地方,又引導著反問。說完,又看了看老人的舌苔,這才走到原本郎中所坐的桌椅旁邊,筆蘸濃墨,刷刷地寫了一個方子。

“餘大人,煩勞派人將這些藥抓齊,將三碗水煎成一碗,然後交由老人服下。”李彥道。

所有人都是大眼瞪小眼,不知這剛來的宰相唱得是哪一出。就連從並州更隨過來的侍衛,也是茫然,他們雖然與李彥相熟,卻並不了解,更不知道李彥還會醫術。

縣尉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宰相大人,這藥方真的管用嗎?醫藥不是兒戲,乃人命關天。”

李彥並不惱怒,反笑道:“家父本是翰林禦醫,小子三歲便隨父親學醫,自入關州,又得張神醫青眼相加,親傳醫術。不過自任宰相,公務繁忙,倒是少給人看病。今得張縣尉提醒,感激不盡。醫者父母之心,還往各位不嫌本官唐突,不如請一位各位信得過的郎中看看本官的方子如何?”

縣尉一怔,沒想到開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可見李彥之心細,絕不是如他自己說言的那麽魯莽。不過人命關天,張縣尉為求謹慎,還是道:“屬下正有此意。”

於是接過李彥手中的藥方,叫了那剛剛坐診的郎中過來看了。

“都隻是一些平常的藥材——”郎中一麵看,一麵喃喃道,又撚著胡須細細思索,又走到老人身邊細細檢查,又翻看旁邊的醫書,又坐到門檻上,一遍遍地看著藥方,良久不語。

“陳老,有話但說無妨!”縣尉見此,眉頭緊蹙,催促道。

那郎中慨然長歎,道:“活到老學到老,此藥方返璞歸真,小老兒不及大人萬分之一也。”

張縣尉驅盜擒凶,也受過不少傷,正所謂久病成醫,是以也有所認識,接過李彥寫的藥方,不過幾種平常的藥材罷了。然而細細品味,確實有些韻味。

“真有這麽好?”縣尉猶自不敢相信。

“小老兒愚見,此藥方堪比藥王孫思邈。”那郎中聽了縣尉的話,忍不住大聲道。做為醫者,最容忍不了的,便是被人懷疑,是以郎中聽了縣尉的話,隱隱有些不快。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然而對於安慶縣的百姓來說,更多的還是興奮與希望。

餘暉照忙讓人就地取藥,現場煎了,即刻端到老頭麵前。

老人第一次被這麽多人盯著,心裏難免有些緊張,不過見李彥站在一旁,臉上一直微笑恭敬,又是感動。自己不過是個無名的百姓,在兒女的眼中也不過是個累贅的存在,在那些官員眼裏更是如塵土一般。沒想到李彥身為宰相,竟能如此對己如此看重。

老人沒有接藥,而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跪在李彥麵前,磕了三個響頭,道:“大人厚愛如此,草民三生之幸。”又轉頭對身邊的子女道,“家中人都聽著,此次試藥,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準有半點怨恨大人,此乃天命所歸,並不是大人的錯。”

“是!”子女們雖然不情願,但即便老人不說,他們也不敢向李彥難。

李彥笑道:“老者不必憂心,盡管服藥就是,本官就是不顧及自己,難道會敗壞張神醫之名?”

老人嗬嗬一笑,端起碗一飲而盡。李彥忙將老人扶上椅子,又是揉背又是撫肚,良久才止。郎中也在一旁幫忙,又過了一個時辰,老人的臉色漸漸紅潤,看在眾人眼裏,都忍不住驚呼。

郎中再次檢查了老人的身體,更是驚歎,大笑道:“好了,好了,不僅如此,身體反倒比以前健壯多了,再活個十來年都不成問題——”

聽著郎中的喋喋不休,沒有人感覺膩味,反倒想讓多說一點,再多說一點。鼓掌的鼓掌,歡呼的歡呼,更有人找來鞭炮,劈劈啪啪地放起來,整個縣城如同過節一般,生氣勃勃。

縣尉見此,也是愧然心悅誠服,走到李彥麵前,拱手下去,道:“恕罪!”

李彥笑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張縣尉剛剛是忠於安慶百姓,本官豈有不恕之理?”

一句話說得眾人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