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嫡風雲 二百六十二、恭順帝臨場倒戈
“微臣揚州安平縣縣令薛繁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故國三千裏,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如今的薛繁已經三十而立,二十年的寒窗苦讀,隻為了一朝金榜題名,魚躍龍門。
可天意弄人,上次科舉,本已萬事俱備,可偏偏降下西風,燒得自己遍體鱗傷。傍上石左,以為可以接上劉諭,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攀上枝頭變鳳凰了,誰知容易冰消,劉諭轉身便被拉下馬來。
還好保住了縣令之位,覓得機會連上寧王,這一等就是一年多。
薛繁知道自己小小的一個縣令在寧王眼裏,不過芝麻大小的官職,並沒有什麽用途。所以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時刻地關注著京城的動作,期待一語驚人,一飛衝天。
是的,就在今天,一切的成敗就在今天。
“抬起頭來!”恭順帝淡淡道。
薛繁激動地欠了欠身子,抬起肥厚的腦袋。自從當了安平縣的縣令,較之以前發福了許多,也白了,臉上更是精心修飾了一番,兩隻眉毛細又長,根根斜立,不雜不亂,小小的一對眼睛,加上才露尖尖角的幾根胡須,猶如淩煙閣的圖畫一般精致。
看得出,薛繁是一個極會享受生活的人。
薛繁是第一次目睹天顏,然而本就身材弱小的恭順帝,穿著一件大號的龍袍,手腳包容其間,而寬大的帽子前麵的吊墜,更是將恭順帝的整個臉都遮住了。
還剩下了什麽?令薛繁失望的是,除了衣服與帽子,他什麽也看不見。
帽子下麵突然傳來聲音:“你就是薛繁?”
“正是微臣!”薛繁慌忙低下頭去,心內惶恐,剛才看得太入神了,差點忘記對方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是整個大明的主宰者。
“說吧!”恭順帝不喜歡薛繁這個人,或者說這類人,一雙眼珠子,總是在眼眶內滴溜溜亂轉,好像隨時都在想怎麽算計誰。
薛繁一怔,還沒反應過來,第一次麵聖,沒什麽經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先說什麽,後說什麽,怎麽開頭,怎麽結尾,就像寫文章一樣,總該有個套路什麽的吧。可是倉促上朝,薛繁也不知道找誰問,是以抬頭眼巴巴地看著寧王。
寧王道:“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薛繁這才正正經經地磕頭道:“微臣遵旨!”
恭順帝見此,真恨不得跑下去抽他薛繁兩個耳光。一個個的京官,好歹天天在寧王眼皮子底下,溫順一點無可厚非。但你一個天高地遠的小小安平縣縣令,看寧王的臉色行事,也學得跟小綿羊似的,這讓我這個做皇帝的情何以堪?
“看來,世人皆知有寧王,而不知有皇帝了!”恭順帝也替自己感到悲哀,暗道,“有寧王在的一天,也就沒有朕安寧的一日,現在若是李彥再被趕出朝廷,還有誰能真正與之對抗?”
想起小順子與家丁的事情,恭順帝這才發現,他並沒有多少的真憑實據,不過是聽了小德子的話,一時意氣所做出來的事情。最後才迫不得已,選擇與寧王合作。
“小德子也是寧王安排到朕身邊的!”恭順帝頹然低下頭去,懊惱非常,因為此時終於明白,原來所有的事發生後,都隻是對寧王有利。而恭順帝不過一個傀儡一樣,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就在恭順帝自怨自艾之時,薛繁已經將要講的話講完了,可是他發現皇上一直低著頭,沒有半點動靜,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又仔細回憶一遍,並沒有什麽不合理之處。這些話都是他深思熟慮過的,可以講的。
就連當事人李彥也覺得薛繁的話絲絲入扣無懈可擊,一時還真找不出任何的錯處。寧王更是十分滿意,沒想到自己底下還有這麽好的一個人才,剛開始的時候確實輕視他了。兩人也是奇怪,為什麽恭順帝隻字不吭,他到底在想什麽?
“呃,就這些嗎?”恭順帝眼見場麵靜下來了,而下麵各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精彩,便知道自己錯過了一段好戲,於是大手一揮,道:“再講一遍給朕聽聽——”
這下,所有人都怔住了,今天的恭順帝是怎麽回事?
不過,他是皇上,是至高權力的象征,他既然要求下來,誰也不敢說個不字。是以當薛繁疑惑地看向寧王時,寧王也隻能無奈地點點頭。
“是,微臣遵旨!”薛繁口內答應,心裏卻暗暗懷疑,難道真的有什麽地方有漏洞,被恭順帝看出來了,原本自信滿滿的話,反倒遲遲不敢說出來了。
“皇上,微臣安平縣縣令薛繁,前年九月,微臣慚愧,敝縣發生一件殺人案件。微臣當即派人調查,功夫不負苦心人,經過三個月的明察暗訪,終於鎖定嫌疑人犯。隻是人犯案發之後,便般離安平縣,落戶於臨州的貴陽縣。微臣因此派人報知揚州刺史高寵,然而一等月旬,沒有半點消息——”
薛繁再次耐心地講解著。
恭順帝手拍龍椅,冷哼一聲,不耐煩地說道:“說重點——”
薛繁聽了身子顫抖一下,忙磕頭道:“是是,微臣遵旨!微臣——這個——微臣派出去的幾批人都杳無音信,眼看案子不能再拖延,微臣便自作主張,決定親自往揚州城一趟——”
又見恭順帝的帽子抖動了一下,嚇得趕緊把頭埋在胸口,道:“微臣——微臣——這才得知,高刺史已失蹤多時——微臣惶恐——惶恐——”
薛繁努力想鎮定下心神,可是越是在意,越是害怕的厲害,身子發抖得像打擺子一般,前後汗水流淌,衣服都已浸透。腦子一片空白,嘴裏機械地說著,究竟說了些什麽,自己是一個字也不知道。
“微臣——好奇,不是,是緊張案情,不得已四下打聽高刺史的下落,一個偶然的機會——高刺史不是失蹤,而是遇刺身亡。雖有確鑿證據,但畏懼宰相大人權威,微臣一直不敢拿出來——”
薛繁的話終於講完了,雖然已經漏掉了許多,但大概的意思已經說明白了。
“呼——”薛繁鬆了口氣,他感覺,這比走了十幾裏路還要累。
“呼——”寧王鬆了口氣,前麵的話無足輕重,至少他最後一句關鍵的話沒有忘記,說了出來。
“呼——”李彥也鬆了口氣,原本被薛繁穩重的外表給迷惑了,誰想被恭順帝一句話,便將他打回了原形,到底是個稚兒。
恭順帝點點頭,突然問道:“愛卿去揚州,可帶隨從,帶了幾個?”
薛繁怔了一下,脫口而出,道:“就微臣一個!”
恭順帝又點了點頭,道:“可曾見到高刺史的家人?”
薛繁一時摸不著頭腦,小心翼翼地回答:“沒有。微臣——”
恭順帝右手一抬,薛繁立馬識趣地閉了嘴巴。
“來人,將安平縣縣令薛繁拉下去,重大二十大板,再帶來堂上問話!”恭順帝喝道。
門外兩位黃衣侍衛,立馬答應:“是!”便走近大殿,將薛繁往外拖去。
“皇上——”說這話的除了驚魂未定的薛繁,還有莫名其妙的寧王。
“皇上這是何意?”寧王忍住胸中的怒氣,雖說兩人分派好了,一個唱袖臉,一個唱白臉,但最終的目的是整垮李彥。若是沒有這個目標,那麽他們的合作還有什麽意義。
然而今天的情形卻是,寧王搭台唱戲,恭順帝拆台,而且不顧一切地拆,徹徹底底地拆,這算哪門子事?
可又不好明著質問恭順帝,因此隻有忍著,或許等下了朝再說,又或者當場翻臉,誰有多少斤兩,還不是掂量掂量就出來了?說實話,寧王還真沒將皇上這點分量看在眼裏。
恭順帝卻笑道:“寧王息怒!本朝的規矩,無論薛繁是否有理有據,但為犯上之舉,必須先打三十的殺威棒!朕隻是讓人打二十下,已是寬宏大量!”
寧王無言以對,但並不代表心裏沒想法,暗道:“一般衙門的棍棒怎能與朝廷的相比,這二十棒子下去,薛繁即便不死,隻怕也隻剩下半條性命了。”
黃衣侍衛見寧王默認,便拉著麵如死灰的薛繁出了朝門。
…………
僅僅兩下,薛繁便大叫著暈了過去。
澆了涼水,棒子一下,又暈了!再澆,棒子還沒下,又暈了!侍衛們也煩了,幹脆,劈劈啪啪,將二十下一次性打完了。最後再給薛繁賞了一盆涼水。
“薛愛卿——”恭順帝試著叫喚了一句,看著薛繁人變得跟落湯雞一般,且臉色發白,雙唇顫抖,出氣多入氣少,原本積鬱在胸中的一口悶氣總算出了。
“微微臣在!”薛繁嚐試著跪起來,可是稍微移動,背後股部便疼痛難忍,隻好照舊趴著。
“依照你剛才所說,你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咯。沒有人為你作證,也沒有人見過你去揚州。如此說來,你剛才所言,不過片麵之詞!”
身體上的疼痛讓薛繁已不再會思考,而是順著恭順帝的話想著,於是點點頭道:“是——請皇上明察——”
“明察!憑什麽?就憑你的一個縣令的片麵之詞,便讓朕懷疑當朝的輔政大臣,一品宰相?你此舉將朕置於何地,又將大明百姓置於何地?混賬東西——”恭順帝霍然站起,指著薛繁怒罵道。
所有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恭順帝竟布局如此巧妙,不禁將薛繁帶進去了,就連寧王也是一點也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