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讓我考慮一下
進了京城,幾人便分道揚鑣,李彥獨自一人,單騎快馬,趕著進宮麵聖。
小順子在宮門口已等候多時,見了李彥,微微點頭而已,默然前麵帶路。看來小順子不準備說什麽了,李彥也不好死皮賴臉地求著問,隻有低調地跟在身後。
依舊是禦書房。
孝仁帝看上去疲憊了許多,四十歲剛出頭的他,顯得老態龍鍾。
李彥進門跪拜,孝仁帝卻充耳不聞,目光虛無呆滯地看著門外,麵無表情,一雙手不停地輕輕摩搓著桌麵上的《頻湖脈學》,似乎在思考著什麽,莫測高深。
“皇上…皇上…”極為了解皇上的小順子,卻知道這是老年癡呆的前兆,忍不住耳邊提醒了兩聲。
“見到韋明了?”孝仁帝剛回過神來,便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可孝仁帝在人前是皇上,在背後還是李彥他爹,因此孝仁帝問得再離譜,李彥也必須如實回答。
“是!見到了!”
李彥心裏卻在胡思亂想:難不成韋明跟皇上勾搭上了?
然而孝仁帝話鋒一轉,又問道:“江彬最近過得怎麽樣?”
李彥愕然無語,卻又小心翼翼地回道:“還好!”
先前的折子皇上難道沒看,怎麽突然問起這個,莫非皇上嫌他太過悠閑,想動他了?李彥感歎孝仁帝思維跳躍能力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天威難測。
正當李彥猜測之時,孝仁帝又轉移了話題,道:“唉,陳天海怎麽還沒來上朝?”
這時候不光是小順子,就是李彥也發現了其中的問題,緩緩抬頭,卻見孝仁帝眼睛還是虛空地看著門外,喃喃自語著,嘴角口水卻點點滴滴,嘩啦啦地流了滿桌子都是。
“皇上…”李彥心內震動,話到嘴邊,終究沒喊出聲來。
孝仁帝臉色發白,卻笑情洋溢,突然上眼皮一路下墜,轟然砸在下眼皮上,高貴的頭顱,在兩人的錯愕眼光中,漸漸低垂。
“皇上…”兩人都嚇壞了,差點哭出來。
片刻,呼嚕聲響起,孝仁帝竟然如此睡著了。
“這…”李彥看著一臉期待小順子。
小順子這葫蘆準備一悶到底,向李彥擺了擺手,又是歎息搖頭,悄悄後退三步,對著孝仁帝,跪下拜了三拜,默念幾句,又拜了拜,這才起身。
李彥糊裏糊塗地看著啞劇,真恨不得掰開他們的腦袋看看,到底藏了什麽。
隻見小順子,走向書案,輕輕地準備抽出孝仁帝手中的《頻湖脈學》,誰知剛抽出一半,孝仁帝突然睜大了眼見,冷冷地看著小順子。
“你想幹什麽?”
小順子嚇得魂不附體,手一哆嗦,忙跪了下來,俯下身子,哭道:“皇上,奴才以為…奴才以為…”說著,又放棄了解釋,哀求道:“奴才愚鈍,請皇上責罰!”
“哼!下去吧,自斷一臂!”即便有再充分的理由,皇帝的尊嚴是不可侵犯的,孝仁帝再次醒來後,又恢複了常態。
“謝皇上!”小順子感恩戴德地跪拜後,退出門外。
李彥沒有勸阻,甚至臉上沒有半點同情,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孝仁帝見此,滿意地點點頭,道:“這幾個月,永州、揚州和關州的事情,都處理得不錯。”
“謝皇上!”李彥在靜靜等待下文,並不是他沒有什麽想說的,而是覺得跪著說話,真不是人幹的活。
李彥跪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腿腳便開始酸痛,他可不想再在孝仁帝麵前多嘴,一旦爭辯起來,還不知道要跪倒猴年馬月,這腿還不廢了。
所謂自找苦吃,當如是!
“一路之上,有何感想?”李彥不願說,孝仁帝偏要他說。
李彥嘴角抽了抽,挪了挪膝蓋,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讓我考慮一下!”
在皇上麵前,竟然用“我”稱呼自己,不想活了?
還“考慮”一下,以為是考試,臨陣可以磨槍——不快也光,是皇上在問你話呢,這不是找死?
孝仁帝果然鎮住了,鼻子大喘著氣,怔怔地看著李彥。
李彥為自己魯莽的言語懊惱的同時,開始為自己默哀了,然後開始思索,孝仁帝會讓他怎麽死,想著那些抽筋剝皮,李彥直犯惡心。
孝仁帝長長籲了一口氣,感慨道:“都怪朕,太過著急了,若是一開始便循序漸進,說不定將會是另一番局麵,可惜,悔之晚矣!”
李彥腦筋有些跟不上,沒想到孝仁帝聯想如此豐富。
李彥一番話,外人聽來顯得造次,然孝仁帝卻覺得十分親切與親近,還以為李彥已打開心結,回心轉意了,歡喜之餘,又添一絲遺憾,畢竟孝仁帝已時日不多,還能幫李彥做些什麽呢?
“皇上,不試一試,怎麽知道會晚呢?”李彥自從經曆“三州”之事,心中的平衡已經打破。當得知孝仁帝誤會而舊事重提,忍不住心中熱血,挺立上前道。
“哦?莫非你有良策?”孝仁帝又何忍一生心血付之東流,聽李彥之言,也忍不住躍躍欲試。
李彥扭了扭,自信道:“沒有!”
孝仁帝聽言,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沒有主意,裝得那麽胸有成竹幹什麽,不禁有些慍怒,臉色冷冷的。
李彥見孝仁帝一雙眼睛,如刀子一般在自己身上劃來劃去,歉然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然後才能,以正合,以奇勝。”
“知道了!”孝仁帝吃過的鹽比李彥吃過的米還多,無論陰謀陽謀,十個李彥都不是他的對手。
孝仁帝嘴角一扯,剛才他竟然糊塗地去問李彥主意,當真是緣木求魚。
李彥見孝仁帝再次閉上了眼睛,心知火已點燃,至於怎麽燒,作壁上觀即可,隻是到時候別忘了亂中取利就行了。
退出門外,小順子竟依舊遠遠站在門外,見李彥出來,躬身給他讓道。
“小順子,不想活了,怎麽一整天不見人影,還不快來扶朕去休息?”孝仁帝像個潑婦一樣,接著嗓子,在裏麵罵罵咧咧。
然而被罵的小順子竟然眉開眼笑,李彥也不送了,屁顛屁顛地往禦書房內狂奔而去,還不斷地拍著自己的臉頰,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真讓人覺得,小順子是不是犯賤!
李彥聽言,不禁莞爾一笑。
孝仁帝“一整天”都不見小順子“人影”,又何來嗬斥與懲罰?不論是孝仁帝健忘,還是有意為之,小順子總算有驚無險地逃過了此劫。
望著偌大的皇宮,李彥卻有些犯難了,自己雖然不是路癡,但每次麵聖都是由小順子牽著鼻子,而自己總是低著頭的,腳下的路又處處相似,這可如何是好?
皇宮不比大街上,可以隨便抓兩個人來問。可憐的李彥還是一身便裝,若是一頭栽進了不該進的地方,被人誤以為刺客,可就無論有理無理,隻有死路一條。
李彥一邊怨恨著小順子,一邊慌不擇路,自我安慰道:“大江南北,我李彥哪沒去過,小小的皇宮,難得到我?”卻忘了,“大江南北”也不是他自己去的。
漸漸地,李彥便開始後悔了,越往前走,便越覺得不對勁,怎麽處處有花香,且目之所在,各色各樣,繁花似錦,又有水池、假山、小橋、樓閣…,皆小巧別致。
李彥正準備往回走,卻聽見一聲嬌喝:“是誰?”嚇得他腿都軟了。
回頭看時,隻見一宮裝女子,正撥開樹枝,偏著頭也正往這邊看著。
那宮女見了李彥,並不害怕,微微撅起嘴,複問道:“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
李彥見那宮女眉目清明,容貌秀麗,且語氣謙和,便也有了幾分好感,忙拱手道:“下官監察禦史李彥,剛從禦書房麵聖完,準備回去,不想忘了路徑…還望姑娘指點一二…”
那宮女卻“撲哧”一笑,道:“這是百花宮,與禦書房相差十萬八千裏呢,你這話,又唬誰來?”說著,又掩嘴而笑。
“這…”李彥滿腦子的問號,難不成夢遊了。暗暗掐了自己兩下,真疼!
“紫珠!你這該死的丫頭,不好好幹活,又跑到哪野去了?”一個聲音由遠而近。
那宮女一聽,忙將一直手指放於嘴邊,“噓”了一聲,悄悄地拉著李彥,躲進旁邊的樹木之中。
腳步之聲,漸聞漸響,李彥不敢抬頭,隻見兩隻繡著粉白桃花的紅色鞋子,飛快地走過,過了一會,又轉了回來,丟下一句話:“哼,要是讓我抓住你,有你好受的!”匆匆而去了。
喊叫之聲漸遠至不聞,那宮女才敢從樹木中走出,拍著胸口,放下心來,一臉促狹地向李彥笑笑。
“你叫紫珠!”李彥說出了白癡也猜得到的事情。
那宮女點點頭,抿嘴一笑,道:“噓!小聲點,綠姐姐的耳朵靈著呢,別讓她聽見了…”
李彥忙用手掩住口,便是自己絕不出聲,若是如古龍先生的移花宮一般,自己肯定是做花肥的料,小心為妙。
紫珠見此,又彎腰笑了笑,搖搖頭,拉著李彥就走。
“去哪?”李彥自作多情想道:家有賢妻,外麵的露水之情,還是不沾為妙。
紫珠笑道:“你不是要出宮嗎,我現在帶你出去…”
李彥不禁有些喪氣,暗道:原來我這麽好騙。
卻萬不敢把怨言說出來,怕那紫珠一生氣,把自己晾在一邊,那可真是上天無地下地無門,哭都找不到地。跟趙萍一起久了,李彥深刻體會了一句話: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