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篡後

秦邵臻與東閣兩人在秘道穿過層層關卡,約一盞茶時後,兩人進入一間石室,石室裏盈滿一種詭異的芳香,那種香氣不象是植物提練而成,而是帶著一種動物燒烤餘留下的氣息。

東閣告訴他,那是蓮燈裏的油發出來的香味,而這種香油提煉自川西沼澤中的一種伏蛇,這種蛇代表著黑暗力量,這種蛇聚在一起時可以招引四處的遊魂。

石室內中央放著一張白玉床,床的四周燃著七盞蓮燈,將鬥室照得蓬亮,在蓮燈中央,一個紫色羅裙的女子安靜地沉睡著,長發整齊地鋪散在白色的玉枕上,消瘦的雙手交叉於腹,胸口氣息微弱而緩慢。

田敏麗一席素色錦裙,臉上未上妝容,她此時靈魂棲息在郭嵐冰的身上,不知是因為最好的年華已過,還是因為靈魂是個近四十的婦人,整個人顯得死氣沉沉,甚至連低垂的眼角已略顯出細紋。

郭嵐冰雖是郭家尚未出閣的嫡女,但早已不是青春妙齡的少女。

主要是因臨出閣前,自幼婚配仕家未婚夫婿突然死於急病,郭晉方為了不得罪女兒夫家的人,硬推遲一年方為她尋找新的夫家。

一年後,郭嵐冰滿十八歲,玫瑰開得最豔時分,大魏朝局變得複雜,秦邵臻帶著十萬兵馬回大魏,朝臣各分兩派,申氏一族倒了,郭晉方掌了兵權,在這節骨眼上,郭晉方女兒的婚事倒成了他站哪一邊的風向標。

雖然他在郭嵐鳳的勸告下,悄然站在了秦邵臻的陣營,但為了謹慎,既不敢輕舉妄動提出將女兒許配給尚未婚配的秦邵臻,又斷不可能將女兒嫁給秦邵棟作側妃,一來二去,郭嵐冰的婚事最後給耽擱了下來。

秦邵臻登基後,大魏皇太後倒是有意於郭家,可惜新皇以為先皇守孝為名不肯納妃,這一等就是三年。

如今的郭嵐冰雖出身名門,卻也是個二十二歲的老姑娘。

田敏麗聽到動靜,轉首見一個身形極為高挑男子,一襲黑袍加冠,柔合的光線下,皮膚帶著一種淬玉似的白,越發顯得麵貌俊俏,正是大魏的皇帝秦邵臻,站在他身後一臂之遙躬身而立的正是東閣。

田敏麗也不起身見駕,隻是微一頷首,轉回首,看著沉睡的女子,臉上神情紋絲不動,可她的全身卻仿佛籠罩了一層欲死之氣。

秦邵臻眼角都未曾掃向田敏麗,走到玉床邊,看著那昏睡的女子那蒼白消瘦的臉,聲音沉沉,“東閣,還要多久才能施術?”

這個問題東閣已回答不下十次,但他依然謹聲回答,“回皇上,還差兩天零三刻!兩天後的子時便可施法!請皇上放心,老奴一定不負皇上所望!”原本的計劃隻是替申鑰兒打開靈慧穴的封印,現在多添了一道清除賀錦年記憶的術法,幸好一開始,他已做好兩種準備。

東閣言畢,看著秦邵臻滴血的手指,輕聲道,“皇上,請讓奴才為您處理傷口,待後日申夫人施法時,遊魂劇增,不宜見血!”

秦邵臻不語,隻是靜靜地伸出手,讓東閣為他處理右手掌上的劍傷。

田敏麗疲備的眸光始終定在申鑰兒身上,開口問道:“借命之人是否入了法陣?”

東閣是方外之人,一生幾乎極少撒謊,聞言後,臉色微微一紅,呐呐間,秦邵臻定了定神,眸中尚泛著憐惜未褪,淡淡開口,“已經入陣了,隻待蓮燈開啟鑰兒的封印,鑰兒就可以借有緣人的命舒醒。”

東閣自始至終不敢對田敏麗明言,因為田敏麗如果知道賀錦年就是重生後的申鑰兒,難保田敏麗控製不住感情就去尋找賀錦年,一旦她知道賀錦年未必肯靈魂互換,回到申鑰兒的肉身,那她就一定會拒絕與東閣的合作。

所以,秦邵臻建議對田敏麗隻說,申鑰兒昏睡是命格被田敏麗的古靈巫術耗盡,要她舒醒過來,唯有找到與申鑰兒命格相同的人,接續她的命。

東閣借用洞中天然縱橫交錯的融洞擺下禳星之陣,讓申鑰兒坐陣南鬥之位,以七星蓮燈圍繞其身,賄賂其命,隻需燃燒七七四十九時辰後,申鑰兒靈慧魄的封印將會被開啟,便會有一刻鍾時的清醒。

隻是申鑰兒的魂魄隻餘靈慧魄,既使短暫的清醒,也不過是癡傻之人。

而困在陣內的賀錦年將會不知不覺被引回北鬥之位,也就是方才那空曠的陣中心。

屆時,田敏麗就會借用古靈巫術之法,隔空讓賀錦年的魂魄離身,東閣則施法,強行將賀錦年的元神歸位,回到申鑰兒的軀體之中。

同時,他將用上古遺族劄記下冊記載的術法,抹去申鑰兒記憶中所有關於賀錦年的一切。

東閣小心翼翼給每一盞蓮燈添加金黃色的油,看到田敏麗撫著頸脖,便好言相勸,“申夫人,你不必守在這,你連續兩次施術,老夫建議你還是休息幾個時辰,以免屆時體力不續!”

田敏麗搖搖首,表情如廟裏木胎泥塑一般,“東閣,她醒後,未必肯讓我近她分毫!”

東閣添好油後,一邊將剩餘的收好,一邊寬慰道,“申夫人不必困擾,以後慢慢來,血終究濃於水!”

田敏麗臉上泛起了一絲近乎嘲弄的表情,“先生不必掩掩,本夫人答應先生要求之時便做了最壞的打算。靈魂互換雖讓本夫人得了自由之身,可惜拿這些無用的身體來施古靈巫術,必遭反噬。”

田敏麗自幼修行古靈巫術,自幼曾受過百蠱磨練,所以,既便廣陽鎮三千百姓的死後冤魂亦無法近她之身。但郭嵐冰的身體卻是個平凡之身,在她招喚惡靈開啟古靈巫術中的靈魂轉換時,這個平凡我身體必承受不住陰靈的邪氣,一旦入身,到了冬至之寒之日,必受反噬而亡。

先不論別的,就是這蓮燈之芯,就是提煉自人的屍體,俗稱屍根。七星蓮燈用屍芯點燃後,加上燈油由川西沼澤的伏蛇所提煉,暗含黑暗氣息,必會引來無數的遊魂爭相膜拜。

蓮燈自會護住申鑰兒,秦邵臻是九五之尊,而東閣就異人,天生異瞳,這些遊魂根本就不敢近身,唯獨她自已,雖然胸口戴了東閣的護心鏡,但她也感覺到陰寒陣陣。

“夫人放心,有老夫在,老夫應承過的,向來是作數。”

田敏麗並不回話,顯然對東閣的承諾並不以為然。

兩天後子時。

經過四九個時辰,蓮燈吸引來的遊魂已近千,足夠田敏麗施法,讓法陣中央的賀錦年靈魂脫體。

東閣鎮守天罡之位,以便田敏麗的古靈巫術結束後,馬上超渡這些遊魂,以免突然數千個遊魂從同一個地方竄離,引起風雲突變。

賀錦年經過一天一夜的行走後,身上備用的火炬和鱗粉已全部耗光,羊皮袋裏的水喝得一滴不剩。

但她沒有放棄,在接下來的摸索中,渴了、餓了,都可以在經過的路上找到食物,這些水和食物皆非天然,而是有人刻意留下來給她,她知道她再一次陷入東閣的法陣之中。

之前的困惑終於解開,為何兩天前她進入這個穀口時,感應不到身後秦邵臻的氣息,答案就是因為法陣的原因。

當所有的洞門都合閉,將她困在逼仄陰暗的穀口時,她並不驚亂,盤膝於地上,眼觀鼻,鼻觀心,氣沉丹田,呼吸均勻而緩慢,一點一點地自已沉靜下來,感應著四下潛在的變化,半個時辰後,時光仿如將她帶進一種水狀的心境......

時間變得很漫長,在沉浮中,她感受著我白天和黑夜的交替,感受著天體的移動、日月星辰的轉變!

當新的一天來臨,

當雨漸漸停息,雲層散去,天空開始放晴,久違的太陽終於露出。

時間一點一點地融化,夜幕降臨。

她仰首望天,竟看到有一顆星星正一眨一眨的閃著亮光,是北鬥星。

她眨了眨眼睛,眸光如水波蕩漾,心中默念:

碧落之上的靈魂,如果今日失去了我的記憶,請你幫我珍藏好麽。

當有一天,你看到我時,請就對我眨眨眼睛,告訴我——

顧城風,

四年的相伴,

我和他相守的每一天......

田敏麗已換了一件瑰麗的巫袍,因為要隔空招喚賀錦年的靈魂,所以,她設了壇,在四角案桌的上立起五麵靈幡,靈幡上繡著一隻猙獰的天狗,代表著邪惡。

插在正北方向的是黑色靈幡,五行代表著水,東幡主木為青色,南方主火為紅色,西方主金為白色,正中主土為黃色。

田敏麗將一個桃木小人拿出,口中喃喃絮念一道銘文後,用朱砂筆寫上賀錦年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賀錦年五行屬乙木,乙木屬陰,所以,她將小桃木人放在了東方之位偏南的方向。

接著是申鑰兒,申鑰兒五行屬壬水,壬水屬陽,被放在了正北方向。

一切完畢後,田敏麗坐在了四角案桌前的團蒲之上,開始吟唱。

石室中無風,靈幡卻席卷著陣陣陰風而獵獵飛揚,每一道幡揚起的方向皆不同,北幡指向東,東幡指向南,南幡指向正中,立於中幡的直接西,西幡指向北,形成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循環五行相生後,瞬時形成了一道詭異的氣流,直指蓮燈之中申鑰兒的眉心——

突然,四角桌不受控製地震顫起來,黑檀木堅硬的桌沿飛快撞擊著石壁,靈幡逆揚,桃木人滾落在地,七盞蓮燈的焰火突然升竄三尺高後,在同一瞬間湮滅。

田敏麗驟然尖叫起來,聲間淒曆,胸前的護心鏡從中心的點如網狀般開裂,她瞬時感到無數的陰靈附體,那種帶著絲絲涼沁的冰意從肌膚中一瞬侵入骨髓深處,引得全身不受控製地戰粟起來,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驚得魂飛魄散,顧不得燃燈,連滾帶爬地到石壁的邊,狠狠地敲擊著牆體,撕聲喊,“東閣,遊魂控製不住!”

坐守罡位的東閣亦知法陣有變,他天生異於常人,此刻,她赤眸爆睜,隻見無數的遊魂從南鬥之位爭先恐後的竄出,好象地獄之門開啟,這些遊魂唯恐被鎖魂,象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想逃出陣外。

東閣右手略一盤算,心中一凜,略念幾聲咒語,赤眸犀利地透過一麵麵的石牆,看到了盤膝坐在北鬥之位正中央的賀錦年。

她一臉平靜,雙眸獻祭般地望著天上,雙掌反轉擱在膝頭之上,左手的拇指的指尖破開,鮮紅的血絲涓涓而流。

東閣脫口而出,“果然是聖女轉世,慧無人能及!”語罷,搖首長歎一聲,低低一句,“想不到聖女轉世後的血亦有淨化魔性的作用!哎......可惜了!”

從千年前開始,姚氏的嫡族一脈就擁有異於常人的血,這種血液讓姚族的嫡脈擁有強於正常人的第六感覺,所以,姚迭衣、姚九落和姚清淺都擁有強大的第六感覺。

聖女姚迭衣和姚九落是雙生子,按嫡脈相傳,應是姚九落接續聖子這位,但雙生子出生時,姚族長老卻發現聖女的血更為純淨,所以,姚九落才會從出生後,被移交給姚氏宗族領養,成為旁支。

就是因為姚迭衣的血擁有強大的淨化能力,所以,既使轉世,這種血液擁有的能力延續了下來。

因此,無論是申鑰兒也好,賀錦年也罷,都擁有強大的第六感覺。

田敏麗的古靈巫術是至邪的巫術,啟動時,要召喚無數的遊魂,賀錦年的血擁有著淨化壓製魔性的功能,因此,遊魂才會感到不安,不再聽從田敏麗的號令,開始爭相離去。

法陣之外的秦邵臻聽到一陣陣的撞擊聲,略吃一驚,朗聲問,“東閣,出了什麽事!”

“皇上,隻是遊魂失控。皇上,請您放心,有老奴在,不會出亂。”東閣沉了沉聲,又道,“皇上,恐怕已無法讓賀錦年的靈魂回歸申鑰兒之身,奴才這就馬上施法剔除申鑰兒重生後的記憶,請皇上安心站在法陣之外等候!”

“要多久?”秦邵臻左右踱步,他所處的空間極為小,左右邁步也不過五步遇石牆,突生的變化讓他心生不詳的預感,偏生,耳膜處一直傳來田敏麗撕心裂肺的慘叫之聲,心中愈發煩亂,忍不住咆哮道,“快讓那婦人閉上嘴!”

“一個時辰便好!”東閣謹聲回了一句後,馬上對田敏麗喝道,“申夫人亦無需慌亂,這些遊魂並不傷人,申夫人隻需念清心咒,遊魂自然會離身!”言畢,東閣雙眸一閉,如坐禪般開始緩緩梵唱。

田敏麗的法陣已被賀錦年破除,賀錦年的靈魂已無法回歸至申鑰兒之身。

無從選擇,如今唯一的路就是施法強行剔除賀錦年身上的某些記憶。

東閣不停地梵唱著,雙眉緊擰,赤眸透過石牆,一瞬不瞬地注意著北鬥星位的賀錦年,他不知道賀錦年此刻究竟在想什麽,她的雙眸象凝固了一般,唯見她眼窩裏大顆大顆滲出的淚水......

陣外,秦邵臻負手而立,雙眸微眯。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氣息不穩,“皇上,事情有變,顧城風帶著數百影衛已接近這裏,請皇上馬上撤退,屬下等人誓死守住秘道!”

奏邵臻聞言,臉色不變,待侍衛跪於足下時,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侍衛的肩頭,沉呤片刻,唇角勾起一弧彎,聲音不急不徐,“朕帶了三百貼身侍衛,何需撤退!”

在秘道中,人多和人少根本不是重點,因為空間的限製,兩方的人馬根本無法血拚,隻要派合知的人守到要道口,拖延到東閣施法結束,屆時,他們按著原訂的路撤退,而顧城風畢竟不熟悉這裏的地形,勢必要繞上一陣。

侍衛神情肅穆,正聲道,“皇上,屬下等人留下,便是死,亦會護住東閣先生,決不會讓蒼月人跨進一步,但皇上您是萬金之軀,斷不可留在此!”

秦邵臻輕哼一聲,鳳眸中流泛著冷冽,“不必多言,馬上傳朕口諭,留下十人準備炸藥,待半個時辰後撤離,馬上炸毀這裏。其餘的人分組守住各個道口。記住,在半個時辰內,便是死,也不許放行一個。”

侍衛俯首,“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