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篡後
顏墨璃一雙血淋淋的手指未觸及賀錦年半分,眼前的人便身形一晃,後退了一步,而顏墨璃卻因為撲了個空,從案榻上翻身跌了下來,被無數顆鋼釘紮過的身子留下的細小卻密集創口,突然受到碰撞,創麵瞬時裂開,血水很快就浸透了身上的衣衫。
俯視著苟延殘喘的顏墨璃,賀錦年冷漠一笑,“許莉,你在課上曾經教過你的學生們,中國古代一言九鼎不適合放合我們這種國家機器性質的行為上,我們的行為方式應以追求最終目的為準!所以,才有測謊儀的誕生。許莉,你是個好老師,而我,一直是個優秀學生!”賀錦年冷冷地俯視著地上如蜉蟻掙紮的顏墨璃,“而且,你應覺得慶幸,你不但不會死,你還會長命百歲!”
賀錦年亦失望透頂,上古遺族劄記居然在另一個時空。
她原本想著或許能從顏墨璃的嘴裏套出上古遺族劄記後,親自修習,這樣,就能馬上回到顧城風的身邊,就不用處處肘製於東閣,困居於此。
千年來,修習上古遺族術法的人極少,主要是上古遺族劄記本身具有神秘力量,你可以修習,卻無法將學到的傳授於他人。
所以,既便是顏墨璃修習過上古遺族劄記,於她也已經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嗬嗬嗬,紀寧夜,我不僅僅是你學生,說起來,看到我,你也應喊我一聲娘親!想來呀,我們這緣份還當真是不死不休,哈哈哈,田敏麗做得好呀,把身子留給我,我隻要死了,你就坐實了滅親的惡名了!”顏墨璃恨得如芒針在體內尖銳奔走,她恨,恨得想化為利器直接鑽進賀錦年的骨髓——肆意毀壞!
所以,她根本忘了,她便是想死,也死不了!
“來,看看你娘的手,還有八根沒剪掉,來,剪吧,乖女兒......怪不得田敏麗會給你下巫蠱,這是你的報應,我告訴你......報應!報應!哈哈哈......”她用盡氣力地笑著,恨不得搜出世間最狠毒的話永遠梗在賀錦年的心頭之上,她放縱著諷刺著,便是此刻自已的身子如是刀挖的疼痛,肺部仿佛被刺穿,一張嘴便疼,她也要笑著不服輸,舉起鮮血淋淋的左手,“這個田敏麗,可是不折不扣地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的人!看看,你會不會不遭到天打雷劈,看看,你身邊的人都會因你而受盡詛咒......”咽喉處突然一梗,她尚來不及吐出,梗在咽喉處的東西便如水滴般消融。
瞬時,冰冷!切骨的冰冷,象寒凍,冰水化刃刺進骨中。
她很難受,甚至覺得如置身於北極的冰川,她身陷冰窖,冷的水從她的鼻腔衝進她的內腑,浸濕她的五髒,剮過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下呼吸都那麽艱難。
她苦苦掙掙著,想抓住任何一個可借以生存下去的東西......卻如抓了一手的荊刺,仿佛連空氣都帶了刺。
轉瞬,烈焰襲來,她仿如身在焚屍爐中,從皮膚到骨骼,逐一被烤熟!
那一刹那,她突然有一種感悟,能在生死邊緣還有力氣掙紮的人,是因為還不夠痛!
真正的痛是滲入呼吸、嵌進你的每一個細胞,讓你連呼吸都困難!
賀錦年無動於衷地看著顏墨璃,直到顏墨璃一聲聲扭曲的喘氣之聲象撕破般拉出難聽的啞音時,帶著冷嘲的眸光漸漸沉寂了下來,“納蘭莉,百年前,你也曾在姚族聖地生活了七年,七年,你難道身邊沒有一個值得你守護的人麽?就算是對姚家沒有感情,但那些與你一同進入姚族的少女,都是你納蘭一族的宗親,你居然為了一顆石頭,讓她們全部死去!”
“他不是石頭,他有靈性,他......”顏墨璃已痛得神智不清,她言辭晃散,隻是本能地回答,“聖地好冷的,房間全是石頭砌成,姚族長老說為了讓我們靜心清修,冬天也不讓我們生火取暖。”
這一點賀錦年倒知道,從姚迭衣的記裏裏搜尋,記得姚族的長老奉行的是苦行僧的修行方式,認為奢華會讓人**無壑,尤其是對那些皇族的少女,為了讓她們心如止水在姚族聖地服侍,讓她們過著最簡樸的日子。
“你是如何與石碑認識?”賀錦年半蹲下傾聽,因為顏墨璃因為疼痛,聲音很小,既便是牢房靜得連一根針落地也聽得清,但她不想錯過任何一句話。
“阿臻.....阿臻......”顏墨璃慢慢地蜷曲身,雙手護在胸口,全身瑟瑟發抖,象是無比寒冷的樣子,牙床不停地打著寒顫,“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們守在冰冷的石室裏,到了夜晚,蓋再多的被褥也睡不著。後來,我發現祭壇燃著聖火,刮風下雨從不曾滅。我想在祭壇下的石室裏,一定有火源,那裏一定好溫暖。果然.......在那裏好溫暖,我到了夜裏就跑到那.....可是那裏很大,我一個人很害怕,我哭了......我想父皇母後,我討厭這裏,為什麽要逼我們在這裏受苦。後來,他就出來了......”
“他?石碑,你看到他?他什麽模樣?”賀錦年毫不在意顏墨璃裙袍下的水灘漸漸闊大,溫熱的腥臊之氣直衝鼻息。
“他變得和我一模一樣,我被嚇壞了,連動都不能動......”顏墨璃斷斷續續地說著,時而發冷,時而發熱,時而嚶嚶而哭泣,所有的情緒都象是嬰兒似沒有掩飾地表達著痛苦,“他很溫柔,隻說了幾句話,就不見了,他說,他變人形不能太久......”
“每一次他.....都很溫柔,每次我睡不著時便給我說故事,天熱時變成小動物讓我抱著它,天冷時,他會變成大狗熊,讓我躺在他的懷裏睡覺。”
“那你為何一定要讓他變成顧奕琛,就算要他幻化成人形,也不一定要找顧奕琛!”
“顧奕琛是真龍天子,隻有他的血才能讓他永久幻化成人形......”
賀錦年先是一怔,但馬上就了然,雖然那時還是丹東國的天下,但石碑是祭壇的化身,他身上的靈力定可以看到顧奕琛的將來。
接下來的事賀錦年問了幾句後,便不再問百年前的事,因為接下來的事她已經一清二楚。
她雙手捧正顏墨璃的臉,一字一句地輕問,“許莉,二零一二年六月,紀寧夜在執行任務中出了事故被送到上海瑞金醫院急救,當時你正在上海瑞金做學術交流,你有見到紀寧夜麽?”
紀寧夜——她在二十一世紀的名字。
“有......”氣息微微沉浮,發出的音已無明顯聲息,賀錦年是憑著她的唇瓣開闔判斷出是肯定的意思。
“你是不是曾對紀寧夜的記憶動了手腳!”賀錦年極為緩慢,一定一句皆非常清晰!
可這一次回答賀錦年的是顏墨璃頻頻抽蓄的嘴角,不是顏墨璃的意識在抵抗這個問題,看她四肢僵顫,上下牙不受控地上下敲打,賀錦年知道這是極致的疼痛引起全身肌肉**。
賀錦年看這情況,知道再盤問下去,不會有什麽結果。
何況,顏墨璃為了防止她的第六感,已經用上古遺族劄記中的術法封印了自已大腦中那一段的記憶。
她站起身,將眸光定在案桌上昏迷不醒的人,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賀錦年轉眸看向那案桌上昏迷不醒的人,木無表情的小臉像是蒙上光暈的璞玉,喃喃自語中帶著微見的掙紮,“田敏麗,輪到你來開口了!”
要讓田敏麗把一切實情說出來並不難,隻要她告訴田敏麗她就是真正的申鑰兒,她相信,田敏麗會把所有知道的東西全盤倒出。
她有這個自信,是因為,在通州城公審上,田敏麗每次提及申鑰兒這個名字時,她的第六感已無數次感應到田敏麗從骨髓深處延伸出來的悔恨!
可她不願說,她也分不清究竟是心中意難平,還是因為根本不知道如何處理如此複雜的母女重逢。
她更怕,當田敏麗知道她是申鑰兒時,做出讓她感到無法應對的動作,比如聲淚俱下地跪下悵悔,甚至以死謝罪也要與她相認,她不知道自已究竟是以何種心情去麵對?
這不是一個公式,或是一道難題,血緣從來就是千古以來最難理得清、斬得斷的情感。
在心底深處,她認可顏墨璃一句話,田敏麗畢竟是十月懷胎生育她的母親!
但那些痛苦的回憶太過慘烈,如冬眠的毒莽蜇伏於心,她不想喚醒,那樣的撕裂肺的疼痛她不想再回憶。她好不容擺脫了申鑰兒**的桎梏,她期盼,這一生,她與田敏麗的緣份都盡了。
此生此世,申鑰兒永遠是挽月小築那一具活屍!
但讓她象對待顏墨璃那般撕狠,她又做不到,畢竟,眼前的婦人如此待她,僅僅是因為錯把她當成仇人之女。
心思浮動時,賀錦年都不曾察覺自已已經將手裏的一根細針刺進了田敏麗的指尖,案榻上的人微微不適地擰起眉,直到若有若無的呻吟方將賀錦年的神智拉回,她本能地退開幾步,站在一米開外冷眼旁觀。
田敏麗痛苦是擺了擺頭,睜開眼,視線模糊得曆害,但模糊也辯得出這是個陌生的地方,她不適地眨一眨眼,感到左眶傳來一陣異樣的裂痛,她的大腦混鈍得厲害,一時之間也想不起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艱難地張了張口,“來......人,來人哪!”
四下一片安靜。
田敏麗有些惱怒地撐起身子,剛想罵,卻猛然發現一個白衣的少年站在離她的三尺外,冷冷地看著她,那眸光象是被雪水浸過一般,了無溫度,激得她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脖子,強撐起大家閨秀的端莊之態,“請問公子,本小姐這是在哪!”
這口吻,自稱“本小姐”這眼神?沒一絲的氣場!
賀錦年倏地一挑眉,一步跨到案桌邊,雙指如電地搭上她的脈息,神色一淩,厲聲問,“你是誰?”
“我......我姓郭!”那女子臉色一紅,本能地想收回自已的手,眉間閃過不悅,剛想張口斥責,可對著如此犀利的皮眸,她沒有勇氣反抗,剛鼓起的氣焰瞬時被澆滅。
“姓郭?”賀錦年倏地一把拿起邊上的銅鏡,對準她的臉,“看清楚了再回答!”
“啊——”郭嵐冰單眸霎時圓睜,卻因為力道過大,原本已閉合的左上下眼皮,一下子被撐裂開,露出裏麵血肉磨糊的肉芽,她猛地扔開手中的銅鏡,象見鬼般地連滾帶爬地跳下床榻,直直撲向帳營的一角,雙手抱頭就瘋嚷著,“一定是夢,一定是夢......”
根本不需多看一眼,這張臉困擾了她整整十年之久,自郭嵐鳳回到大魏後,一身的醫術和才情將她這個郭大小姐光芒完全蓋住,若非是她嫡女的身份,隻怕整個大魏的仕家都不會再記得郭家還有她這個郭嵐冰。
“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我怎麽變成了這樣......”郭嵐冰喃喃自語,時而狠狠地抓著自已的頭發,時而如瘋魔般地咬著自已的手背,嘴裏含糊不清是嗚咽著,“我要醒來,我不要做這賤人......”
突然,記憶中最後的一語撩上心頭,在她和顏墨璃撕纏中,對她的嘲笑,顏墨璃置之不理,卻在最後一刻,緊摟住她時,還向她道了聲謝。
當時她也沒聽出話外之音,隻道是她不肯服輸,還強行撐著麵子,現在想起,那語氣中分明帶了興奮!
是的,是興奮,象是一個沙漠迷途之人,突然發現前方有一處綠州一樣的興奮!
“說你的名字!”賀錦年已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前,她冷冷看著腳下魔障似的女子,她已經知道眼前的人必不是田敏麗,聽她自稱姓“郭”她已猜出幾分,但她必需得到確定答案,東閣究竟還做了什麽,目的在哪?
“我是......我是郭嵐冰!我是郭嵐冰!”郭嵐冰狠狠地搖著首,恨不得將腦子裏那些可怕的感覺悉數甩開,她不停地催眠自已,她在夢中,醒了,一切都會回到原狀!
“郭嵐冰!”賀錦年秀眉狠狠一擰,眉目間布滿戾氣,怒斥一聲,“見鬼!”聲未盡,人已在牢房之外。
賀錦年衝出女牢,看到等候在外的宗政博義便劈口問,“東閣呢?”
“東閣的行蹤可不歸我管!”宗政博義站起身,懶懶得接過牢頭遞過來的披風,披上後,上下打量了一下賀錦年,食指微微一擦鼻尖,一臉的嫌棄表情,“好重的血腥味!”
賀錦年也不在意雙手沾滿了血,狠狠地瞪了一眼望著她一臉垂涎的幾個獄卒,這種猥瑣的眼神,自他出現在大魏公眾麵前,幾乎人多的地方就能看到。
宗政博義當即轉身踢了身後獄卒一腳,冷冷道,“滾,小心老子挖了你們的眼睛!”
一群獄卒馬上做了鳥獸散。
賀錦年重重哼了一聲,神色漸緩,“博義,郭晉安和郭嵐冰父女現在在哪,你總會知道吧!”
宗政博義頷首道,“郭晉安在通州大營,至於其女郭嵐冰,北上時是隨行黃太妃的車輿,現應就在通州行苑之內侍候黃太妃左右,要不,我給你去詳細問問?”
“不必!”既然在通州行苑,那她自已就能問到,勞煩宗政博義去打聽,倒是容易驚動太多的人。
宗政博義見賀錦年搖首拒絕,也不再問,飛身上馬行了幾步後,突然轉身,那諱莫的眉峰,刺刺地一挑,“皇上今晚在行苑設宴給章永威餞行,你不去?”
“宗政,別繞圈子了,章永威回得去麽?還有,我身邊的四個侍婢她們也在你的手上吧?”賀錦年臉上凝起一絲無奈,輕歎一聲,“我知道你忠於秦邵臻,但看在我和你多年相識的份上,留他們一命!”賀錦年點到為止,她知道宗政博義多少會給她這點麵子,畢竟章永威和西靈春等人的生死,與秦邵臻接下來的的布局沒有明顯衝突。
宗政博義見賀錦年如此直率將事情鋪陳到台麵上,麵色倒有絲窘迫,但口氣依舊是慣常的不以為然,“兩國交戰,一個四品的小官的命算什麽!何況,是顧城風把章永威放在砧板之上,借著章永威,放進百來個影衛混進通州城。不過,既然你開口了,我盡量便是!”
賀錦年淡淡一笑,雙腿一夾馬腹,疾馳而去。
當夜,秦邵臻在通行官砥行苑設的宴席賀錦年並未出席。
此刻,她泡在浴桶中,水溫使她雪白的肌膚呈現出一種誘人粉色,她閉著眼,緩緩沉入水中,任由細密的水緩緩漫過她的耳、鼻——
呼吸被阻帶來的一種死亡危險臨近感,強迫著她的第六感蜂擁至沸點,今日在通州城門下的公審細節再一次在她腦中過濾。
今日公審的目的和結果,就是讓田敏麗和顏墨璃靈魂互換,田敏麗有了自由之身,方能為東閣所用!
所以,在通州城下,設了高台,高台之上是帝王的朝臣,而高台之下卻是東閣所設的法陣。
這個法陣的作用是助田敏麗一臂這力,在與顏墨璃對訣時,讓田敏麗與顏墨璃成功地進行靈魂互換,而東閣在那一瞬間控製住顏墨璃的神智,逼她當庭認下所有的罪狀。
一切無懈可擊!
但賀錦年沒料到最終的結果竟是田敏麗的靈魂轉到了郭嵐冰的身上。
她先是懷疑東閣是不是有其它的目的,但隨著記憶的回放,她確定,田敏麗的魂魄最終會落在郭嵐冰的身上,隻是一個小小的意外。
東閣連續兩次隔空暗助田敏麗施法,定是元氣大損。
而田敏麗連續兩次靈魂轉換,肯定也傷得不輕......
直到窒息的感覺撲天蓋地要卷走她體內最後一寸空氣時,她方猛地挺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化成心髒,在狂跳中搶奪癢氣,讓她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水珠順著黑發滾滾而下,劃過一寸寸粉嫩的肌膚重新沒入水中。
在那一瞬,她決定,今晚和田敏麗相認,希望田敏麗能暗助她一臂之力,以免全部聽從東閣的擺布。
出浴後,又喝了一碗薑湯,終於趨走體內的寒氣。
賀錦年在寢殿裏點然一柱檀香,盤膝在床榻之上,開始調息待候夜的到來。
令賀錦年沒料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黃太妃也不曾參加秦邵臻宴席,她擔心通州不安全,公審後,休息了一個下午後,連晚膳也是草草用過,便打道南下回汴城。
行苑的女眷自然全部隨黃太妃離開,盡管她知道郭嵐冰不會在回汴城的行列之中,但她已經探不到郭嵐冰的下落。
顯然,她中午時段的突然離開,已經引起秦邵臻的不安。
接下來連著幾天,賀錦年因感覺到四周潛伏的氣息更多,而且第六感覺告訴她,有一道氣息絕非常人,相比葉明飛毫不遜色,若非是她的第六感異於常人,她根本就無法查覺到她的周圍竟隱了一個這樣的高手存在。
但是,她依然悠然自得,我行我素,白天騎著雪箭在通州城漫無目的地閑逛,黃昏,去煙花之地卿點一曲,小酌一杯。既便是不出行苑,也會花園走走,去馬房逗逗雪箭,給雪箭洗刷護理毛皮。
晚膳後,便在寢殿中焚香、調息。
而秦邵臻也不曾來尋找過她,她知道大戰在既,秦邵臻一定非常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