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長亭旁池水蕩漾,岸草鋪碧。在閣樓重簷廡殿頂的遮蔭下一個玄色衣料的男子躺在那裏煞是愜意。渾然不在乎燕京大亂,百姓遷城之舉,隻是在等著什麽不可逃避的事情發生,他哼著調子,手在空中憑空彈奏著曲子。
見疏桐從蜿蜒的長廊上走過,便招呼起來道:“疏老板,我在這裏!”
疏桐道:“你倒也好笑,我又不是在找你!”
星宿驀得坐了起來歎了口氣,拍拍身邊的土地,又將氅衣脫了下來鋪在地上,指了指,示意疏桐坐到他身邊去。
疏桐走了過去卻也不坐,早春地氣濕冷,隻道:“你歎個什麽氣?”
星宿不由分說,一把拉住疏桐的手腕將她拉坐在他鋪的衣裳上頭,道:“我歎氣啊,這麽一個大好男人時不時在你麵前晃蕩,你怎麽就不重點培養一下呢?偏偏培養他們兩個我不服氣來著!”
疏桐一愣,輕觸了他的額頭,道:“沒發燒,正常得很,怎麽盡說胡話!”
“你真是一點也不幽默!和一根木疙瘩一樣,開開玩笑也不配合一番,無趣!”星宿口中責怪著,卻一直在笑看著疏桐。“像我這等溫文爾雅,琴技卓絕,武功一流的清秀男子好歹你也該安慰我一下!”
“真臭美!”疏桐踢了他一腳,方才這個混小子占了這麽大的便宜給他點苦頭也不為過!
還沒碰得他,卻被他機靈閃過,他笑得人仰馬翻直道是雕蟲小技。
疏桐懶得和他貧嘴便開門見山道:“方才你同靜爺嘀咕著什麽呢?惹人家不高興了?”
星宿一臉委屈道:“你看你就關心他來著,怎麽你就不想想是溫文爾雅,琴技卓絕,武功一流的星宿公子被他欺負了哩?”
“你那樣溫文爾雅,琴技卓絕,武功一流,誰敢欺負你?舍得麽?”
“可不是嘛!靜兄弟倒給些麵子,不知道便不知道,鳴兄弟實在太殘忍了,傷害了我純潔天真的心靈!”
“什麽問題這麽嚴重?要去問他們?”疏桐奇怪道。
“如果你最親的兩個人自相殘殺,勢不兩立,水火不容,要拚個你死我活,你該怎麽辦?”星宿拋出這句話後便認真地看著疏桐的眼睛。
疏桐給問悶了,停頓了片刻,才道:“有些問題待碰到時自會明了!”
“這個答案才好!”星宿讚道。
“那鳴他是怎麽說的呢?”
星宿的神情開始冷俊起來,他道:“想知道他怎麽說的麽?請你認真地將我的問題問我一次!”
疏桐狐疑地問道:“如果你最親的兩個人自相殘殺,勢不兩立,水火不容,要拚個你死我活,你該怎麽辦?”
星宿的表情十分冷漠,他冷靜並且十分肯定地吐出幾個字:“我不是你!”
疏桐抽了口冷氣,星宿飾演得極像。短促、絕情、沒有商量、一針見血。
星宿頓時忍不住暴笑了開去!見疏桐傻愣的樣子便從懷中他掏出一個香囊道:“嚇怕了吧?別怕,這個送你就當賠禮!”
疏桐木訥地接在手中,端看了翻,桃形,桃上有九鳳,十分精美,香氣襲人,不禁連連稱讚:“很漂亮,你自己做的麽?”
“自然是!”星宿一臉自豪,“我隻給過兩個人,你便是其中之一。”
“當真是賠禮?”疏桐端詳著,莫名其妙。
“感謝你唄!”星宿眨了個眼睛,那種喜悅感激的神情是疏桐所未見過的,他看著疏桐一臉不解的神情道:“小笨蛋,是誰天天給曠工的梁上君子留熱騰騰的夜宵呢?”
疏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我可以問……,還有一個人是誰麽?”
“小丫頭!就知道你會問!”星宿撇開頭去看著遠處的湖水,雙眼怔怔的,他狠狠將一枚石頭投入湖中,看著一圈圈蕩漾開去的漣漪,口中喃喃道:“一個讓我又愛又恨的人!”
“她的雙手染滿鮮血,為了她的權利,為了她的痛苦,為了她的愛人,許多女人慘死在她手中,許多無辜的人被一箭穿心趕盡殺絕,許多剛出生的嬰兒死在她的屠刀下!她十惡不赦,她罪該萬死!”
星宿的雙手緊緊掐著一根細得不能再細的小草,雙目含著霧氣。
“那你夜晚的愛心可是獻給那些無辜死去的人?”疏桐的手輕輕撫上星宿的手背,企圖平息他心中的悲憤。
“不!安慰死人那是一種虛偽。我有一首曲子是專門為她而作,可她從來沒有聽過,那是因為她還有我,她還不是全天下最可憐的人!”星宿有些哽咽,他不出聲。
星宿不上工,她沒有責罵他,他深更半夜出去,她也沒有盤問他,他肚子餓,她給他準備吃食,他想彈琴就彈琴,想出去便出去,疏桐從來都不為難他,如今他難過,疏桐便陪他不出聲,她已經習慣了,沉默可以感覺到很多東西,也可以排遣很多東西。可是從前對他放任的自由卻沒有感受到星宿心中卻也這般苦。
他在笑,他在嬉皮,直到現在他看著她的目光還是捉弄!
星宿將另外一手覆蓋在她的手上,目光格外澄澈,仿佛黑暗中火石噌亮的火花。他認真地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和一個女人如此交談過,同她也從來沒有機會。我之所以願意為你做一些事情,願意同你說話,那是因為你了解我的心情,你會陪我一起沉默,你不會對我奉承,從我到京華樓裏的第一天開始,我看著你的眼睛就知道了,人之所長沒必要如此逢迎,我喜歡你把我當成普通人的感覺!”
星宿的眼睛有些微紅,她拍拍疏桐的手,道:“我會愛上你麽?”
疏桐看著他卻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他反到去問她?她如何曉得呢?
星宿看桐尷尬的神情,顧自笑了起來,如春風一般輕柔,他丟開了她的手道:“我想我還沒愛上你,因為我牽著你的手隻覺得安心卻沒有心跳!我喜歡你坐在我的身邊,溫暖,安靜!”
疏桐笑了,她將雙臂圍繞在膝蓋上,沉沉吐出一口氣,道:“我理解那樣的心情,其實我根本分不清楚!”疏桐想著靜的點滴,想著鳴與她走過的險阻,她根本就分不清楚究竟更愛誰一些,那種模糊有時候會將自己撕裂成兩半,沒有任何歸屬。所以她逃了,不去想了,很鎮定,然後理所當然得蝸牛了起來。隻因那兩個人也蝸牛得徹底,沒有人去逼她,可能誰都害怕最後的答案,遲一天是一天。
月色暗淡,俄頃湮沒在黑夜中。天還是那樣的天,可是夜晚卻比白天來得開闊,隻因黑得濃烈,黑得漫無邊際,黑得容易躲藏。
京華樓的前廳氣氛有些壓抑,無賓客酌飲,聚集的都是樓內之人。
大街小巷的百姓貴族官員早在日落前便已撤離,隻剩雀鳥在瓦楞上奔跳歸巢的聲音。
宮廷巨變,邱士高、韓斌攜帶著京城半壁人馬投靠了蕭然,輔臣張昌、等人聽聞皇上被脅持,紛紛表示中立明哲保身。其他官員此刻都一股腦兒遷出了城,走了幹淨。
人人驚恐紛紛逃散,年過古稀的老人唉聲歎氣,直歎換代的撕殺又要開演了。蕭然依靠黃天的財力確是購得了不少軍備,在這個大城裏的撕殺不需要戰馬,卻需要鋒利的戰刀,挖開敵人的巢穴,撕開敵人的胸膛。這裏不需要野戰,而是靈活的巷戰。
胤在地圖上指著京華樓的位置以及皇宮的位置,相隔不過十公裏的距離。
胤道:“你們有何看法?”
三爺道:“我們必須迅速出擊占取先機,此等小規模的戰役何足掛齒!待本王今夜就掃平了他們!”
靜道:“可是皇宮城牆高固,物資豐盛,固若金湯,想要讓他們投降也非易事!”
三爺道:“先截斷皇宮於外界的聯係,現黃天已死,隻要斷了蕭然的左右翼邱士高和韓斌便可勢如破竹!”
胤道:“三爺所言及是,隻是我們的士兵少於他們!”
三爺胸有成竹道:“不怕,韓斌為文官又為蕭然所迫,必定貪生怕死!我等先攻下他,給蕭然一個痛擊!而後再派人潛入邱士高的府邸,將其殺死!隻是那邱士高武功頗為了得,且有些計謀,勢必得尋一個功夫高強隨機應變之人前去!”
胤見鳴一言不發,探詢道:“鳴弟,你的看法如何?”
鳴冷笑道:“不必討論了,彈丸之地無須帷幄!”
三爺一拍腦袋道:“我果真糊塗,雙方兵力加起來都不足萬人,總兵力誰也調不得!”
胤思索了翻道:“也是!三爺行軍打仗慣了!那我們需要主動出擊麽?”
鳴道:“不必!做好準備休息,等他們殺上來便是!今晚我去主道上守夜!”
靜道:“我同你一道去!”
“不可!這是皇家的事情,你沒必要攪和進來!”
“我不是在幫他們!也不是信不過你的能力!隻是多一人有個照應!以防不時之需!”靜正色道。其實他心中何嚐又不矛盾。
鳴遲疑了片刻,堅決道:“不!你留下!這裏需要有人保護!”
靜隻覺得鳴的眼神頗為奇怪,他在擔心什麽?他又在防著誰?保護的又僅僅是這棟沒有生命的樓麽?難道他信不過胤?
靜看向胤,卻發現胤正盯看著鳴的背影,胤飲著茶,微眯著眼睛,從容不迫,他曾經浴血衝殺將他們從宮中放了出來,他的臉上還殘留著猙獰的刀傷,令人生畏。
突然胤猛得放下了杯子,立了起來,一字一頓道:“靜你就別管了,我同鳴弟一道去!這是我們兄弟之間的事!”
靜見胤搭住鳴的肩膀,同鳴一道走入後院,旁若無人,靜隻覺得心中隱隱不快,他一棄衣擺,緩步回去自己的房間,普通朋友畢竟沒有親生來得親,他又何苦自作多情!
雲煞偷偷從靜房間出來,碰上靜滿臉通紅,羞得說不出話來。
靜笑著搖了搖頭道:“雲!你看你,同你說過多少次了,被褥丫鬟會鋪,你老搶了她們的工作,日後她們若是失業,你得負責養她們!”靜說的有力醇和。
雲煞頗為不好意思,道:“雲煞習慣了,怕她們鋪的不夠舒服,靜爺會難以安眠!”
靜忍俊不禁:“我又不是女子,哪有那樣嬌氣!”
雲煞心道,靜定又是嘲笑她了,他總是那樣又對誰都溫文爾雅,關懷備至,唯獨不肯越雷池一步,唯獨不能給她她想要的東西,心中悲涼頓生,淚如泉湧,掩麵奔逃了開去。
靜呆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他收住了笑容,眉頭微擰,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他默默推開房門,步履沉重。